星期一, 25 8 月

85歲教授的愛情哲學:自稱一流丈夫 二流學者

  李歐梵85歲了,他是前哈佛大學、香港中文大學教授,師從史華慈和費正清等大師,一生穿梭國際知名學府。

  60歲,李歐梵與太太子玉結婚,這樁婚姻成他一輩子最重要的決定,他極尊重妻子的主體性,自稱是「一流的丈夫,二流的學者」,曾立下志願:每天讓太太「大笑三次」。

  李歐梵夫婦沒有子女,晚年卻並不孤獨,許多朋友、學生經常登門拜訪。在和李歐梵結婚之前,子玉有一段漫長的抑鬱症病史,曾半年內自殺四次,後來,她用繪畫治癒了自己的抑鬱症。最近,子玉重拾畫筆,舉辦了自己的首次個展。

  9月底,一條到香港拜訪了李歐梵夫婦。

李歐梵和太太李子玉在家中

  「我是太太的跟尾狗」

  將軍澳下小雨,從李歐梵的居所望出去,樓底水汽氤氳,視線要穿過兩棟70多層的住宅樓,才看到遠處灰灰的海。

  李歐梵和太太子玉今年才搬過來,這片住宅區像一座巨型迷宮,又坐落新區,即使的士司機也未必識路。遷新居後,兩位老人鄭重地寫了指南,無論乘地鐵還是坐的士都有溫馨提示,比如地鐵該走哪個出口,途經哪家麵包小店,抵達相應樓層,會看到「我家門口『身體健康』字樣」。  

李歐梵的學生來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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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來拜訪,歐梵教授和子玉先問候:「路很難找吧?很多朋友第一次來都找不到路。」來見他們的人絡繹不絕。做完一個多鐘頭的訪談,歐梵教授30年的老友,建築師劉宇揚發來消息,九龍大雨,他被困在尖沙咀,預計中午到訪,會帶他們愛吃的三文治來。

  午後,歐梵教授的學生和朋友先後來看望,學生在香港中文大學做教授,也經常順路幫他們購買食物,像就住在附近的女兒,這趟捎來55小包早餐芝麻麥片、3盒咖啡,一樣一樣和子玉囑咐好,又從布袋掏出一盒英國手信,是歐梵教授最愛吃的薄荷朱古力,她拆開包裝遞過去,歐梵接過,本能地望向太太子玉,小心翼翼地說,「老婆,你看著哦,只拿一片,不拿兩片。」引一眾大笑。  

  李歐梵60歲時和子玉結婚,如今快25年,他們沒有子女,但家裡像今天這樣笑語滿堂的景象並不少。「我常常說我們沒有孩子,但是學生和朋友就像親人一樣,經常來看我們。過年過節,好像有點點冷清,不過一下就過去了。」李歐梵說。

  2020年,李歐梵正式從香港中文大學退休,自稱現在的職業是「一名普通的退休教授」。此前,他先後在美國、中國的大學教書近40年,主要教中國現代文學。  

  李歐梵和太太在美國時相識,那時子玉已婚,他去子玉家「搭夥」吃飯。後來,李歐梵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若干年後,兩人又幾乎在同一時間各自離婚。

  一次在劍橋大學,李歐梵因為腰痛不得不吃大量止痛藥,他向我們回憶:「腦子迷迷糊糊地浮現出兩三個問題,我的學術能夠貢獻給美國學界的就這麼多了,可是我回到香港,回到內地,用中文寫作可以貢獻大量的東西。第二個問題是,光桿司令做了這麼久,意義在哪裡?這一輩子讓我感覺最溫暖的女性,慢慢只剩下一個影子進來了,所以後來我到香港開會,我說我一定要娶這個女孩子,於是就請我老婆到凱悅酒店吃飯。」

  重逢的第二天,李歐梵要飛回美國,子玉去送機,坐在機場候機廳,他們聊俄國文學,談各自的際遇,慢慢開始用傳真機寫情書、打昂貴的越洋電話。

  我們是典型的從戀愛到結婚,有人說結婚是戀愛的墳墓,我們正相反,我們結婚了之後越過越快樂。  

  

  在香港,有朋友稱李歐梵是「永遠怕老婆委員會會長」,他笑說自己是「一流的丈夫,二流的學者」,從不掩飾自己對太太的愛情。因為家庭和第一段婚姻的影響,子玉患有抑鬱症。李歐梵和子玉結婚後,他給自己制定計劃,每天要讓子玉大笑三次,他告訴太太,「你是天下第一!」「我保持幽默感,就是不停地講笑話,講十個笑話,她抓到七八個就夠了,所以我養成這個習慣。後來想出種種恭維她的話啦,我說我做你的『跟尾狗』,其實來源於俄國文學,我們教過的,一個貴婦和她的小狗。」

  李歐梵看重妻子的主權,「我從來不是男主外女主內,我非常注重妻子的主體性,我常常問你怎樣想?你的意見是什麼?她要出去吃飯,我就說好,你說到哪裡我就跟著你。」

  漫長25年的婚姻里,第一次困境是新婚半年後,子玉抑鬱症複發。「我憂鬱病的時候非常痛苦,和歐梵結婚前,我曾經在半年之內自殺了4次。跟歐梵結婚以後,我就不敢再自殺了,我就開始用寫書、畫畫,來舒緩我心裏面的苦悶。」友人白先勇曾給李歐梵和子玉合著的書《過平常日子》寫序,題為「人間重晚晴」。李歐梵在自傳里寫,自己一生是浪漫主義信徒,而他最珍視子玉身上的天真。

  不久前,他們遇到人生的另一次困境。「對我們心理打擊非常大,實在不願意張揚出來。」李歐梵說。

  但值得慶賀的是:子玉重新開始畫畫了。

  以下是李歐梵的自述。  

平日的早上,李歐梵會在書房裡面處理工作

  藝術慰藉晚年

  繪畫對子玉來講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對我來說也是。她沒有經過正式的訓練,只聽過兩次課,一次是在中國台灣師範大學,上午上了一堂課就不上了。另一次在哈佛大學夜間講習班,也是上了一堂課就走掉了。她的藝術創作和抑鬱症,以及我們最近的生活到底是什麼關係?這是我最近思考的最重要的主題。

  我們結婚的時候,她沒有想過畫畫,而是用文字來治癒她的抑鬱症。我記得是2017年,她的抑鬱症要複發的時候,她突然想要畫畫。  

  她告訴我,「拿起筆的時候,好像把所有鬱結的情緒放在筆端,心就慢慢平復了。開心的時候,顏色會淺一點。不開心的時候,顏色會深一點。現在更自由自在了,把自己釋放出來。」

  她的畫不重寫實,不是畫一個蘋果或者一幅人像,而是用抽象的方式畫自己心靈的風景,表現的是個人的情感。紫色、紅色、藍色……非常多彩多姿,比較接近中國的水墨畫,可水墨畫只是用黑白。

  李子玉的作品:

  最近搬到這裡來,她又開始畫畫了,很多人來我們家,說這幅畫好特別,很多朋友想要買她的畫。

  她每天早上5點起來,已經在餐廳畫了好多幅,到七八點我起牀,迷迷糊糊還沒醒,一看地上色彩繽紛,滿地都是畫。我說你等一等,讓我先把早餐慢慢吃完,然後戴上眼鏡坐在那兒看畫,一看半個鐘頭。我常常和她聊她的畫,她問我覺得畫得如何,我就如實說。最近的一幅畫,感覺像風雲四起,大地回春的感覺,一點陰森的氣氛也沒有。風這麼一吹起來,好像太陽就在後面,一切都是很愉悅的。  

  我太太是畫家,她創作是憑藉體驗和直覺,抽象畫講起來,可能還不過癮。你看我是批評家、學者,但很多東西不是拿了博士學位就可以學到的,所以我越來越崇拜我太太畫畫,那麼神筆一揮就出來了。我覺得這種天分,好像是上帝或者是菩薩給的。她畫畫,也使我們夫妻晚年的心境增加了很多色彩,好像又感受一種新的精神力量。

  平日的早上,我會在我的書房裡面處理公務,所謂「公務」,就是幫學生寫介紹信,為年輕人服務了。下午她在客廳聽她的粵曲,晚上她睡得早,我就獨自聽聽我的古典樂,日常也看看電影、聊聊天、見見朋友。

  我覺得對於一個良好婚姻來說,當然最重要的就是互相尊重、互相體諒、互相包含。我最近學到的一點,兩個人再親密,也要留給彼此一些空間,這是子玉提出來的。

  以前結婚的時候,她不愛旅行。主要是幼年的壓力太大,她婆婆不準女孩子出去玩,只能在家裡乖乖的,但她哥哥就可以出去玩,慢慢她就養成一個習慣:不敢去冒險。所以我開會她就跟著我去,拉著她到歐洲去玩,看了很多她喜歡的畫。最近一次旅行是去俄國,我們都很喜歡俄國文學,興奮的不得了。

  但是現在倒過來了,我因為腰痠不敢「冒險」,她就開始願意走出去,安排展覽啦,見畫廊啦,比我冒險的多。

  我們平常也聊文學,國內像白先勇、張愛玲,都是會聊的作家。她得抑鬱症的時候,白先勇送過她一本書,是一個朋友畫的33幅觀音畫像,讓我們要子玉「放心」。

  我是85歲的老人了,對時間的敏感性還是很強的。現在我們的婚姻更穩固,彼此相互支持。我們要求不多,希望能夠好好地過平常日子。人生總會有希望的,這也是我們應對生活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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