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90年代末，加里·溫尼克(Gary Winnick)向洛杉磯動物園捐贈了數百萬美元，並與時任美國總統比爾·柯林頓(Bill Clinton)交情匪淺。他很快就買下了當時全美最貴的豪宅。
這位長島本地人曾是前「垃圾債券之王」邁克爾·米爾肯(Michael Milken)的門生，一度積累了約62億美元的財富，《洛杉磯商業雜誌》(Los Angeles Business Journal)曾將他評為洛杉磯首富。他創立的公司Global Crossing承諾在全球鋪設海底光纜，這讓他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裡成為賬面上的億萬富翁，崛起速度甚至超過了「鍍金時代」的石油大亨約翰·D·洛克菲勒(John D. Rockefeller)或微軟(Microsoft)聯合創始人比爾·蓋茨(Bill Gates)。
「他富到什麼程度呢，他把自己創辦的一家公司的股票送給了為他家服務多年的女性管家，現在這位管家自己也成了百萬富翁，」《洛杉磯時報》(Los Angeles Times)在1999年寫道。「她馬上也要給自己找個管家了。」
但自加里·溫尼克於2023年去世（終年76歲）以來，一幅截然不同的財務圖景浮出水面。儘管他擁有各種炫目的財產，比如位於貝萊爾、名為Casa Encantada的傳奇莊園，一棟馬裡布海濱別墅，一處紐約的臨時住所，以及令人艷羨的藝術收藏，但他當時已面臨嚴重的現金短缺，深陷債務泥潭。如今，他現年79歲的遺孀卡倫·溫尼克(Karen Winnick)正奮力保住他們的房產、藝術品和珠寶，而所有這些資產都已被加里用作一筆巨額貸款的抵押品。
這些爆料震驚了洛杉磯的上流社會，甚至包括這對夫婦最親密的一些摯友，他們中許多人曾以為加里擁有幾乎無限的財力。
「我實在無法理解為何此事未能得到更妥善的處理，」洛里·海蘭(Lori Hyland)說。她已故的丈夫是洛杉磯的權勢掮客傑夫·海蘭(Jeff Hyland)，他與加里是多年好友，於2022年去世。
加里·溫尼克和卡倫·溫尼克，攝於2003年，兩人婚姻持續了50多年。圖片來源：DONATO SARDELLA/WIREIMAGE
位於貝萊爾的Casa Encantada莊園是溫尼克家族的最著名的資產，其歷史可追溯至20世紀30年代。圖片來源：SIMON BERLYN
這種情況凸顯了關於現代財富的一個普遍真相：儘管有各種令人驚嘆的排名和引人注目的估值，但超級富豪的財務狀況往往不透明。最富有的1%人群中有許多人擁有巨額賬面凈資產，他們以此為抵押進行借貸，來維持奢侈的生活方式。但由於美國一些最龐大的財富要麼被套在非流動性股權或槓桿資產中，要麼是基於依賴私募市場樂觀情緒的估值，這些財富並不像現金那般可自由支配，並可能迅速蒸發。
卡倫·溫尼克未回應置評請求。
依靠槓桿起家
加里在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初為米爾肯工作時初露鋒芒，米爾肯是華爾街泰斗，被廣泛視為高收益債券市場的締造者。
加里和卡倫於1972年結婚，因為加里的工作，他們帶著兩個年幼的兒子搬到洛杉磯，後來又生了第三個孩子。
在後來的Drexel Burnham，加里是成為米爾肯核心圈子的一員，從事槓桿收購和可轉換證券交易。
加里·溫尼克曾是邁克爾·米爾肯（居中）的門生，後者以其在塑造高收益債券市場中的作用而聞名。圖片來源：RICK MAIMAN/SYGMA/GETTY IMAGES
上世紀80年代初，加里和米爾肯曾搭乘賭場大亨史蒂夫·韋恩(Steve Wynn)的私人飛機從紐約飛往洛杉磯。在飛機上，他們試圖說服韋恩支持一樁價值3億美元的敵意收購。韋恩說他沒有那麼多可用資金。但米爾肯表示，如果需要韋恩出資，他會幫助韋恩籌措資金，並為韋恩的承諾支付1%的傭金。
「想像一下，」加里在2021年比佛利山莊的一次會議上回憶道。「我們為一筆他們並不實際擁有的資金承諾支付一個點的傭金。」
換句話說，他們付錢給韋恩是為換取韋恩承諾未來會出錢。整個情景說明了加里對融資的看法：聲譽就是資本。
米爾肯的發言人對這些事件予以否認。記者無法聯繫到韋恩置評。
後來，米爾肯在Drexel的一項不相關的內幕交易調查中被起訴。他於1990年承認違反了證券和稅收規定，併入獄兩年。
加里於1997年創立了Global Crossing，以說服支持者資助一項雄心勃勃的計劃，即在大西洋鋪設新的光纖。他的邏輯很簡單：隨著互聯網的普及，世界的通信動脈即將被重新布線，而擁有光纖的人將擁有未來。
1999年，加里·溫尼克（左二）春風得意，當時Global Crossing正在通過一系列交易在全球鋪設光纖網路。圖片來源：ROBYN BECK/AFP/GETTY IMAGES
最初只是一條連接美國和英國的旗艦級海底電纜，很快就演變成了一個全球網路的構想。
「當時電信行業有一些大公司的估值高得離譜，」羅密歐·A·雷耶斯(Romeo A. Reyes)說，他在Global Crossing崛起時是Jefferies負責該公司的高級分析師。「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太猛了。炒作熱度爆表。」
Casa Encantada莊園
加里很快就把他在Global Crossing賺的錢花在了購買豪宅和藝術品上。
加里在紐約州羅斯林長大，母親是室內設計師，父親經營著一家銷售餐廳用品的小公司。他一直對長島黃金海岸沿線《了不起的蓋茨比》(Great Gatsby)風格的莊園心馳神往。1988年，他參加了為喬治·H·W·布希(George H.W. Bush)舉辦的籌款活動，期間參觀了億萬富翁戴維·默多克(David Murdock)的Casa Encantada莊園。加里在2023年告訴《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那座宏偉的莊園讓他想起了黃金海岸的那些房產。
Casa Encantada佔地約8.5英畝，俯瞰貝萊爾鄉村俱樂部的景緻。圖片來源：SIMON BERLYN
加里在那次採訪中說，大約10年後，當Global Crossing正蓬勃發展之際，默多克又邀請他回去，暗示有意把這處房產賣給他。他說，這處房產佔地8.5英畝，房子面積達4萬平方英尺，大到他參觀完一圈後都感到身體吃不消。
2000年，他和卡倫以9,400萬美元的價格買下了Casa Encantada，這是當時美國有記錄以來住宅交易的最高紀錄。在此之前，溫尼克一家在布倫特伍德一棟簡樸得多的房子里住了20年。
他們斥資數千萬美元進行翻修，聘請明星建築師彼得·馬里諾(Peter Marino)來監督這個為期兩年半的工程。每天約有250名工人在現場施工。為了完成複雜的石膏工藝，他聘請了曾參與拉斯維加斯Bellagio Hotel工程的工匠。為了打造餐廳的牆壁，他邀請八名巴黎工匠遠道而來，耗時數月打造了一種日式風格的漆面。加里還找到了由英國出生的傢具設計師T·H·羅布斯約翰-吉賓斯(T. H. Robsjohn-Gibbings)為該住宅設計的大部分原始傢具，並花重金買回了十幾件。
Casa Encantada最初是為玻璃製造商查爾斯·博爾特的遺孀希爾達·博爾特·韋伯所建。圖片來源：SIMON BERLYN (3)
「我逐漸欣賞到這所房子里的精湛工藝和匠心獨運，」加里後來告訴《華爾街日報》。「所以，我做任何事都堅持要百分百的完美。」
這對夫婦在家裡擺滿了賽·托姆布雷(Cy Twombly)和愛德華·霍普(Edward Hopper)等大師的作品。他們的書房牆面鑲滿實木，其間掛著一幅喬治·華盛頓(George Washington)的肖像，是本傑明·富蘭克林(Benjamin Franklin)委託繪製的。加里曾在現代藝術博物館(Museum of Modern Art)的託管委員會任職，並在家中為其他託管人和委員會成員舉辦活動，其中包括羅恩·蘭黛(Ron Lauder)和小大衛·洛克菲勒(David Rockefeller, Jr.)。
這座擁有七間卧室的大宅佔地約40,000平方英尺，設有木質鑲板的圖書館和辦公室。圖片來源：SIMON BERLYN
溫尼克夫婦在這座豪宅中招待賓客，舉辦政治籌款會和藝術界活動。圖片來源：SIMON BERLYN
溫尼克夫婦在翻修上不惜血本，僱用了來自歐洲的工匠。圖片來源：SIMON BERLYN
大約在買下貝萊爾豪宅的同一時期，溫尼克夫婦在紐約市標誌性的荷蘭雪梨酒店(Sherry-Netherland Hotel)購買了一套有兩間卧室的臨時住所，並聘請明星建築師查爾斯·格瓦斯梅(Charles Gwathmey)進行了徹底改造。
奢華的生活
21世紀初，Global Crossing宣告倒閉，成為互聯網泡沫時代標誌性的內爆事件之一。對其帶寬的需求比預期低得多，而激進的擴張使其背負了數十億美元的債務。
當地房產經紀人表示，維護Casa Encantada的日常開支極其昂貴，每年可能高達數百萬美元，主要是因為該莊園擁有大面積園林景觀。圖片來源：SIMON BERLYN (3)
「所有這些新興互聯網公司都會去融資，然後花1,000萬美元從Global Crossing購買帶寬，」雷耶斯說。「然後，音樂停止了。為其收入提供資金、支出巨大的初創公司都消失了。」
在1999年至2001年間，加里套現了約7.3億美元的股票。
2002年1月，Global Crossing申請破產，數百億美元的市值蒸發。
一些前僱員、退休基金和股東起訴加里及其公司高管，指控他們在公司財務狀況方面誤導了他們。2004年，他個人同意支付5,500萬美元以和解股東訴訟。
Global Crossing倒閉後，加里·溫尼克的財務狀況面臨審視。圖為2002年，他在國會山的一個眾議院監督和調查小組委員會前作證。圖片來源：ALEX WONG/GETTY IMAGES
溫尼克一家的生活方式似乎沒有改變。
這對夫婦有時住在他們的貝萊爾莊園，有時住在紐約的臨時住所，或者他們在馬裡布一棟建於20世紀30年代左右、有七間卧室的海濱別墅。人們偶爾會看到加里和其他洛杉磯富豪出現在Hillcrest Country Club，加里是那裡的長期會員。他是洛杉磯最知名的慈善家之一，為Special Olympics和洛杉磯動物園等慈善事業捐款超過1億美元。加里還是美國總統比爾·柯林頓的重要捐助者和朋友，並與阿諾德·施瓦辛格(Arnold Schwarzenegger)等政界人士一起舉辦過活動。
溫尼克夫婦生活作風奢華，其資產包括位於馬裡布的一棟海濱別墅（右）。圖片來源：PAUL ZIMMERMAN/WIREIMAGE/GETTY IMAGES; EAGLEVIEW
大約10年前是加里商業夥伴的安迪·費伯(Andy Ferber)說，這位大亨的生活方式即便以最客觀的標準來衡量，也稱得上是奢華。
費伯說：「你和加里出去吃飯時，他身邊總有一大群人。他會去最好的餐廳，然後把菜單上的菜都點一遍。」加里總是搶著買單。
連環投資者
在Global Crossing破產後，加里成了某種意義上的連環投資者，投資於科技和媒體領域的各類公司。
溫尼克夫婦聘請了建築師查爾斯·格瓦斯梅來改造其紐約寓所。這套公寓後被追加為貸款抵押品，並於上月以260萬美元售出，較其曾經600萬美元的叫價已大幅縮水。圖片來源：BARBARA PITT/VHT STUDIOS (4)
2014年，他投資了專利「思維墨水」產品開發商T+Ink，並短暫擔任首席執行官。T+Ink的創始人之一費伯(Ferber)說，儘管在Global Crossing事件後名聲受損，但加里還是帶來了強大的資金支持。費伯說：「他大概拉來了至少五六個億萬富翁和他一起投資。」
然而，他最終陷入了與創始人的權力鬥爭，並最終被買斷股份。
大約在同一時間，他投資了MD Insider，這是一家利用大數據計算技術對醫生表現進行排名的初創公司。該公司後來被醫療健康科技公司Accolade收購。
在生命的最後幾年，加里陷入了由各種新投資引發的代價高昂的訴訟中——且急需現金周轉。
2020年，加里·溫尼克向他的朋友、CIM Group聯合創始人理查德·雷斯勒求助。CIM Group向他發放了1億美元的貸款。圖片來源：LUCY NICHOLSON/REUTERS
他向Drexel同門老友理查德·雷斯勒(Richard Ressler)尋求幫助，當時雷斯勒已是房地產開發和投資公司CIM Group的聯合創始人。
2020年，加里向CIM申請了1億美元的循環信用額度。這筆貸款中約6,000萬美元計劃用於償還他當時在滙豐(HSBC)已有的一筆貸款。根據CIM董事總經理史密斯·戴利(Smith Daley)的法律聲明，另外4,000萬美元可供提取作為營運資金預付款，用於資助他的業務。
與那筆滙豐貸款一樣，這筆數額更大的CIM貸款也由Casa Encantada和馬裡布的住宅，外加藝術品和珠寶作擔保。
法律費用
根據法庭文件，2016年，加里向當時名為Qello的公司投資了400萬美元，目標是將這家音樂會流媒體提供商轉變為一個更大的平台，向亞洲媒體市場提供流媒體內容。該公司於2020年9月根據《破產法》第11章申請了破產保護。
2022年，加里和他在該項目的合作夥伴戴維·根蒂萊(David Gentile)雙雙遭到持有Qello本票的投資者起訴。投資者聲稱2017年在該公司的新方向問題上被誤導。
加里·溫尼克在2015年，他於2023年去世。圖片來源：RINGO CHIU/ZUMA PRESS
除了Qello，根蒂萊還是私募股權投資公司GPB Capital的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他去年因旗下三隻基金欺詐逾萬名投資者被定罪。美國總統川普於2025年11月赦免了他的刑期，使他僅為七年刑期服刑不到兩周便獲釋。
加里還與T-Mobile US就他創立的一家私募股權投資公司WCO Spectrum的戰略展開了曠日持久的訴訟。2023年6月，T-Mobile US指控WCO實施「全國性的犯罪計劃」。該訴訟稱，他的公司通過虛高報價欺詐性收購美國學校持有的頻譜牌照，以觸發T-Mobile US與這些學校簽訂的「優先取捨權」協議。T-Mobile US聲稱，在T-Mobile US將報價提高到與之相當的水平後，WCO便通過秘密的附加協議索要回扣。T-Mobile US表示，該騙局使其損失超過1,000萬美元。
WCO否認了這些指控，辯稱其報價是合法的，並將附加協議定性為典型的分手費。該案仍在審理中。
真相大白
隨著法律費用的不斷增加，加里開始著手籌集更多現金。2023年6月，溫尼克夫婦將Casa Encantada掛牌出售，要價2.5億美元，在當時比全美其他待售住宅的要價高得多。那年秋天，他正在就CIM貸款的第四次修訂進行談判，以借入更多資金。
然後，加里於2023年11月3日突然去世。
卡倫·溫尼克曾說，Casa Encantada是她丈夫「找到內心平靜、逃離工作、重新親近自然的地方」。圖片來源：SIMON BERLYN
卡倫·溫尼克在一份法律文件中談到Casa Encantada時表示：「我們最有意義的一些家庭記憶是在這裡創造的。」圖片來源：SIMON BERLYN
卡倫聲稱，在加里去世後數周，她才了解到這筆貸款的條款——以及所有作為抵押品的資產信息，包括她的結婚戒指。
「加里管理我們家的財務。我不知道在他去世前的幾年裡，他面臨著巨大的財務壓力，」身為兒童讀物作家和插畫家的卡倫在法庭文件中寫道。「直到加里去世，我才知道我們早已入不敷出，加里需要錢來償還債務和維持他的生活方式。」
2024年12月，她被溫斯頓(Winston & Strawn)律師事務所起訴，理由是她的亡夫未能支付約314,000美元的法律費用及應計利息。
隨後，溫尼克一家拖欠了對CIM的還款。債務已增至約1.55億美元。9月26日，CIM正式通知溫尼克家族，將對Casa Encantada和馬裡布的住宅進行止贖操作，後者現在由他們的三個兒子所有。一場拍賣會定於本周舉行。
在法庭文件中，卡倫聲稱CIM設下了一個「以貸款換所有權」的騙局，這將使她「實際上傾家蕩產」，剝奪她的家園和畢生積蓄，並聲稱CIM富有的聯合創始人雷斯勒為了一己私利坑害了他的老朋友。
這座豪宅的拍賣會已於本周早些時候被取消。圖片來源：SIMON BERLYN
CIM稱她的指控「荒誕不經」，並指出卡倫在加里去世後繼續從貸款協議中提取預付款。雷斯勒不予置評。
加里在原定就Qello訴訟案接受取證質詢的兩周前去世。一項20萬美元的和解協議正等待司法批准——代表Qello集體訴訟成員的律師丹·森特納(Dan Centner)稱這一結果「令人極度失望」。加里的遺產無力支付更多款項；他的代表在今年的調解中解釋說，由於CIM的貸款，這些遺產已經資不抵債。
前Jefferies分析師雷耶斯說，他對加里積累了這麼多的債務感到吃驚。
「讓我有些驚訝的是，這傢伙是懂槓桿的，」他說。「當槓桿走錯方向時，是會致命的。」
Casa Encantada和馬裡布住宅的止贖拍賣原定於周二上午在洛杉磯以東約30英里的波莫納市政中心廣場(Pomona Civic Center Plaza)舉行，在一個被建築圍欄環繞的普通噴泉後面。一小群人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起，聽著一名女子逐一介紹拍賣品，她的聲音比半私下交談的聲音大不了多少。
但這兩處豪宅從未進入競拍環節。卡倫的律師在最後一刻成功獲得了緊急中止令，直到上訴法院法官能夠進一步審理她的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