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以\”刨墳式辯護\”而知名的中國刑辯律師張慶方被北京市司法局吊銷律師執業證。這一消息引發網路輿論熱議，但相關帖子卻很快被刪除。為何當局對該事件如此敏感？張慶方被吊證又折射出怎樣的中國司法現狀呢？
10月21日，中國知名刑辯律師張慶方在微信朋友圈發帖披露，他剛收到北京市司法局的行政處罰通知書，律師證被吊銷。他說：「對此我已經沒有任何糾結或者留戀，對這個時代的法治，我儘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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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慶方律師對北京市司法局吊銷其律師證作出反應（微博截圖/維權網）
甘肅的維權律師蔣永繼隨後跟貼評論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一幫法盲集體討論搞掉張慶方律師的執業證，其實，北京市司法局不過是打手而已，背後是誰，明眼人都知道！」
熟悉張慶方的旅日山東維權律師伍雷告訴本台：「張慶方是一位律師界公認專業素質非常好的律師，也是中國律師界資歷最深的刑事辯護律師之一。……出現這樣的問題我覺得一點也不奇怪，岳飛就是這樣被搞死的。」
旅居加拿大的原北京刑事律師賴建平則對本台表示，該事件反映出當局容不下他：「因為張慶方算是『死磕』派律師之一。所謂『死磕』，就是只按法律做事，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至於共產黨在政治上怎麼想我不管。」
當局吊證通知揭示司法黑幕
此前，中國知名維權律師浦志強曾在國際社媒平台X上，貼出北京市司法局9月20日對張慶方發出的吊銷律師證的《行政處罰通知書》。司法局表示，張慶方在今年多次透過「公開懸賞、網路炒作」等方法干擾辦案，影響案件依法辦理，並「煽動、教唆有關人員採取擾亂公共正常秩序等手段解決爭議」，嚴重損害律師行業形象，違反《律師法》和《律師執業管理辦法》等多項條例，因此對他作出吊銷律師執業證書的處罰。張慶方則回應表示，這份「歷史的榮譽」，他「欣然接受」。
針對當局吊銷張慶方律師證的原因，旅美人權律師吳紹平告訴本台：「因為他把案件向社會公布、向社會傳播。但凡他們（司法局）認為你在製造社會影響，律師努力維護當事人權利的做法，他們都容忍不了。」
伍雷則表示：「張慶方律師最近這兩年挑戰的是中國最不能挑戰的部門，就是紀委的胡作非為：類似雙規，還包括迫害公務員、企業家在內的很罪惡的事情，所以觸犯了他們所謂的『底線』，因此必須吊銷他的律師證。這是『709』打壓律師後的繼續。」
賴建平對本台表示，該事件的本質就是專制政權在構陷公民、構陷律師，是對中國律師執業權的一次嚴重侵犯，也是對共產黨所號稱的「法治」的根本的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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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慶方涉因網路炒作等指控被北京司法局處以吊銷執照處分 (X截圖/@浦志強)
\”刨墳式辯護\”打破\”沉寂的江湖\”
今年51歲的張慶方是北京市漢鼎律師事務所的創始合伙人，擁有北京大學刑法學博士和碩士導師等資歷。他專註於刑事訴訟和經濟訴訟等領域，曾代理過多起在國內具有影響力的案件，並曾擔任多家大型國有和民營企業的常年法律顧問。張慶方還曾為自己的北大同學、「新公民運動」發起人之一許志永做過代理律師。
此外，張慶方律師還因獨特的辦案風格受到民間輿論關注。尤其最近一年來，他常用「刨墳式辯護」揭露中國司法辦案中的種種不公現象及社會腐敗問題，被同業和友人戲稱為「一代宗師張大刨」。所謂的「刨墳式辯護」，是指通過檢舉、揭發案件法官和公訴人的個人劣跡引發輿論關注，以申請其迴避，來實現辯護目的。
其中，2023年12月，張慶方在四川「內江案」中為當地官員趙永韋涉嫌受賄罪一案辯護時，當庭爆出該案審判長劉應江曾為陞官行賄上級而引起輿論嘩然，並迫使法庭更換審判長。此後，他們還「刨出」了內江紀委書記王某等人論文造假、紀委工作人員賭博等系列醜聞，轟動全國。
2024年1月，在江西省吉安市人大常委會原主任吳敏涉嫌受賄案中，張慶方原本是吳敏的辯護律師，但是鷹潭市中級法院卻強行給被告人指定了官派律師。張慶方隨後實名舉報鷹潭中院副院長劉賽連學術論文造假，又用公開懸賞徵集犯罪線索的方式，嚇退了兩名官派律師。今年四月，他還在北京最高法院門前公開控訴鷹潭市紀委製造假案。
吳紹平律師說：「律師通過公布案件的真相向社會傳播案件的真實情況，讓社會公眾和輿論來評判監督執法部門公正執法，這在任何一個正常的國家、正常的社會裡面，都是一個正常的事情。」
吳紹平特別指出，2016年9月，中國司法部就已經修訂了《律師職業管理辦法》：「它打的名號是『利用輿論，干擾案件的正常辦理和審理』，他們都可以認定你是利用輿論來『炒作案件』，而執法部門的違法執法卻不讓公民和社會來監督，這本身就是不符合邏輯和常識。但它就是利用行政權力強制干預，實際上是侵害律師權利，也是違反《律師法》的一種所謂的『管理辦法』。」
今年五月，在三亞海運集團董事長陳憲清被控涉嫌虛假訴訟、合同詐騙等罪一案中，陳憲清委託張慶方為自己辯護。但在法院開庭前，張慶方被法警強行架出法庭，原因是法院不允許被告更換律師。張慶方當場疾呼：「我就希望你們院長簽批對我的強制措施……，如果說維護不了我的辯護權，律師制度都不要了，我還怕你的強制措施嗎？」
張慶方還公開怒懟海南高院，控訴海南政府強佔民企資產：「因為它有公檢法，它就讓自己的公檢法出手把人給抓了，要佔有別人的公司。現在沒有任何的合法的手續，就可以讓三亞國資委出一個通知，就讓三亞的國企要去託管這個民營企業，這個上百億資產的民營企業。」
張慶方的這些獨特辦案手法，讓他成為「律師江湖」中的熱門話題。曾長期和張慶方一起合作的山東律師李仲偉撰文說：「大家聊天都會先聊到他，支持者眾，擔心者有，個別人還表示反對 – 但沉寂的江湖，因為慶方，突然充滿了活力。」
\”死磕\”與\”刨墳\”背後折射司法現狀
張慶方因「刨墳式辯護」受到廣泛關注，有人認為這是在中國司法不完善、辯護權得不到充分保障、控辯雙方權力失衡的情況下，律師為追求公平審判而在夾縫中異化出來的手段。而網民們則紛紛表示，張慶方是「只認法律的律師，他用自己的行動詮釋了什麼是真正的法治精神」；「這律師才是為人民服務的」 ；「我要請這位律師打官司」。
對此，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教授何兵發文表示：「萬物都有其由來……，沒有律師願意『死磕』，更沒有律師願意『刨墳』。律師之所以『死磕』和『刨墳』，一個原因是近年來，多地公檢法都出現一些我稱之為『刨墳式辦案』的現象。為了達成既定目標，公檢法掘地三尺，對民營企業家動不動就『倒查三十年』。刑法規定的『追訴時效』制度，形同具文。
山東著名人權律師，齊魯工業大學教師劉書慶則撰文指出：「他這種泥沙俱下的打法，如果換一個學歷背景不夠耀眼的人來做，會被斥為魯莽不專業，分分鐘會被有司搞死；但由一個科班出身的北大刑法學博士來做，配上他痛心疾首又辯才無礙的言說，下意識的各種桀驁不馴的姿勢，他非但沒有顯得魯莽，反倒具有了某種雄姿勃發的英氣，加成了他的魅力，他的辯護方式也產生了一種奇特的效果，彰顯了某種極度無奈的司法現實。」
伍雷律師告訴本台:「律師發生變化的根本原因是因為司法不像司法，司法不僅不公正，而且就像土匪，在任意剝奪這些公民的權利。這套胡作非為完全不按照法律途徑來，律師們按照正常的情況在法庭上辯護代理又根本起不到作用，所以律師們是想把案件的冤情、不公正的地方搬向社會，讓社會當法庭。」
伍雷認為，北大畢業、在北京開所執業的張慶方應該算是中國最精英的律師之一，但現實卻迫使他走上「讓社會當法庭」的道路，「其實正好說明我們的司法也已經完蛋了」。
中國維權律師的處境和現狀
過去20年來，受到司法當局迫害而被吊證的中國知名維權律師、刑辯律師可謂比比皆是。從2003年被吊證的鄭恩寵、到2004年的郭國汀、再到2006的高智晟；2010年4月，中國當局首次動用修訂後的《律師法》，吊銷了維權律師劉巍和唐吉田的執業證，被視為當局對維權律師的迫害進入「歷史新起點」。2015年的「709大抓捕事件」之後，大批維權律師要麼被抓被判，要麼被吊證或者律師事務所被關閉。2017年到2019年間，中國當局針對民營企業家展開所謂「掃黑除惡」的3年，同時也是大量維權律師因為企業家辯護而遭當局吊證的高峰時期。
伍雷說：「每年都有大量的律師被吊證，律師事務所沒法過年檢。」
根據設於英國、支援面臨人權壓迫的律師組織「29原則」相關統計，截至2023年2月22日的受壓迫中國人權律師，其中被失蹤、判刑的律師有15位，被吊銷執照的有71位，因人權工作而被強行關閉的律師事務所則有10家。知名人權律師李和平、周世鋒、浦志強、江天勇、王全璋、謝陽、王宇、包龍軍、謝燕益、余文生、隋牧青、盧思位、任全牛、彭永和、藺其磊等等，統統都在這份名單中。
談到中國的司法環境及律師執業困境，賴建平律師指出，「中國的法制環境從習近平上台以來，在過去的12年裡面，是不斷地倒行逆施，不斷地節節敗退。這是跟他的治國方略是一致的，他的所謂治國方略就叫『個人獨裁』。」
賴建平說，在習近平個人獨裁之下，共產黨加緊了對整個社會各個領域的管控，在司法領域就是不斷打壓律師，目的是阻止他們拿起法律武器來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所以習近平上台以來，在過去的12年裡面，（法制）是每況愈下，執業環境是越來越差，律師的執業風險越來越大，律師能發揮作用的空間越來越小，律師基本的執業保障越來越沒有了。」
伍雷律師本身也在2019年被當局吊銷了律師證。對此，他也感到很無奈：「在中國就是這樣，你為政治犯辯護，你就是政治犯；你為蒙冤的企業家辯護，你就可能被蒙冤；你為不公正的案件當事人進行辯護，你就會成為不公正的司法受害者。為什麼呢？是因為我們的這套司法系統不希望它做的任何不公正的事情被社會知道。」
伍雷指出，中國目前的司法系統極端封閉、不公開、不透明，所以也導致不公正。有良知的律師一定會去反抗這種不公正的制度，就會成為「司法局的敵人、國家的敵人」。而這些律師所做的，就只是按照當局自己公布的法律行事而已。
「也就是說，律師沒有製造法律，律師只是把他們那些掛在牆上的法律當了真，他們竟然也不願意了。…..在我看來，這就是王朝崩潰前標誌性的一個動作，抓律師、對著律師來。」伍雷說。
記者：凱迪 責編：何平 網編：洪偉
來源：RF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