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劃著手機,地鐵車廂的燈光在屏幕上投下一小片晃動的亮斑。
她剛在社交網路上傳了一張自拍,加了濾鏡,配上一句無關痛癢的心情,像往常一樣,等待著朋友們的點贊。
她不知道,斜對面那個同樣低著頭的男人,手機屏幕上並非朋友圈,而是一個幽深的界面,她的臉,剛剛未經任何修飾地被上傳,成為一個龐大「素材庫」里最新的戰利品。
深淵回望著你,而你甚至不知道它在看。
小紅書上已經出現幫助貼,提醒被偷拍的女性注意
幽靈廣場:一種彌散的惡
這個名為「MaskPark」的電報(Telegram)群組,被一些激憤的網民冠以「中國版N號房」的稱號。
」關於中國N號房事件的帖子
韓國N號房的惡,是商業化的、可量化的;而MaskPark的惡,是彌散的、日常化的,它暗示著一種更可怕的可能性:
作惡的門檻,已經低到了塵埃里。
它可能比韓國N號房更惡劣,因為那裡的每一個成員,都可能是「博士」。
他們稱之為分享,但那不是分享,是肢解。
十萬「普通人」的狂歡
在這個匿名的廣場上,人性中最幽暗的慾望被無限放大。
這裡流傳著地鐵里陌生女孩的走光瞬間、大學女生在自習室里的睡顏、甚至有成員炫耀自己如何與被迷暈的女性發生關係並錄下全程。
最駭人聞聞的,是一位父親,以一種平靜到令人髮指的口吻,
直播自己性侵親生女兒的過程。
漢娜·阿倫特在耶路撒冷觀察艾希曼時,提出了「平庸之惡」的概念,指的正是那些放棄思考、以服從為借口而犯下滔天罪行的普通人。
MaskPark里的十萬個ID,似乎為這個概念提供了最當代的註腳。他們並非納粹軍官,只是普通的職員、學生、丈夫、父親。
他們在現實生活中可能溫和有禮,卻在匿名的面具下,心安理得地參與一場針對所有女性的、永不落幕的「獵巫」。
他們彼此鼓勵,互相傳授偷拍、上手技巧,將對女性身體的迷戀,異化為一種權力的展演。這權力並非來自金錢或地位,而來自「我知而你不知」的信息差,來自單向度的凝視。
福柯在《規訓與懲罰》中描繪了邊沁式的全景敞視監獄,一個中心瞭望塔監視著所有囚犯,囚犯因不知自己是否被監視而時刻自我約束。
MaskPark則是一個反向的全景監獄:
無數個匿名的瞭望塔,共同監視著整個社會這個無邊無際的囚室,而囚犯們——那些在陽光下生活的女性,對此一無所知,她們的自由,成了一種被觀賞的幻覺。
我是否在過度解讀這種原始的惡?或許
但當十萬個個體的窺淫癖匯聚成一股集體的、有組織的力量時,它就不再是單純的「癖好」,而是一種文化,一種癥候。
他們不是在看,是在消費,在吞噬。
甚至有相關的真人互動遊戲出現
罪惡的生態:技術、壓抑與沉默
技術的進步,總是率先被灰色地帶的慾望所徵用。
針孔攝像頭被偽裝成充電寶、插座、掛衣鉤,以極低的成本在電商平台流通,將每一個私密空間都變成了潛在的直播間。
而Telegram這樣的加密軟體,則像一座建在法外之地的「無政府主義」烏托邦,為這些慾望提供了完美的庇護所。
它本是為反抗審查而生,如今卻諷刺地成了隱匿罪惡的巢穴。
這背後,是否也隱藏著一種更深層的社會邏輯?
當正常的性討論空間被一再壓縮,當所有與「性」相關的文藝作品都被貼上「不宜」的標籤,這種被壓抑的力比多,是否會以更扭曲、更具破壞性的方式,在監管的縫隙中野蠻生長?
我們像一群拙劣的治水者,只會圍堵,卻不知疏導,最終洪水從我們看不見的地下管網中噴涌而出,淹沒了一切。
沉默,是共犯的另一種形態。
比廣場上的狂歡更令人齒冷的,是廣場之外的寂靜。
當義憤填膺的網民試圖將此事推上公共輿論的浪尖時,卻發現話題被限流,熱搜被撤下。
平台方出於「維穩」的考量,迅速地用演算法的抹布,試圖擦去這塊骯髒的污漬,彷彿只要看不見,罪惡就不存在。
這種處理方式,無異於對受害者的二次凌辱。
它傳遞了一個危險的信號:你的尖叫,我們聽不見;你的傷口,不便展示。
那些在MaskPark里肆無忌憚的ID們,或許正是看透了這一點,才如此有恃無恐。他們知道,即使事情敗露,也會有一隻無形的手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終一切都會回歸「正常」。
這種「正常」,是一種病。
最終,我們不得不回到那個根本性的問題:
我們是誰?我們正在成為一個怎樣的社會?
魯迅曾描繪過一群麻木的看客,伸長了脖子,饒有興緻地圍觀同胞被處決。
一百多年後,看客們並未消失,他們只是從刑場轉移到了線上,從被動圍觀升級為主動參與、點贊、分享。
相關的截圖流出,大家在互聯網上打碼分享,在不泄漏受害人隱私的情況下,希望能夠引起關注
MaskPark的十萬成員,就是這個時代最龐大的看客群體。他們不僅觀看,還親手製造著被觀看的悲劇。
這已經超出了「平庸之惡」的範疇,這是一種「積極之惡」,一種以他人的痛苦為養料的集體狂歡。
當凝視的權力被濫用至此,當一個社會對如此規模的侵害行為選擇降噪處理,我們所面臨的,就不僅僅是一個治安案件,而是一場深刻的文明危機。
當凝視成為一種武器,沒有人是安全的。
韓國的「N號房」事件,最終以主犯被重判、社會深刻反思而暫時告一段落。可2024年再現N號房事件。
韓國再次爆發N號房事件,引起國內媒體報道、關注
那我們呢?
當那個在地鐵里偷拍的男人,第二天依舊西裝革履地去上班;
當那個上傳妻子裸照的丈夫,依舊在家庭聚會上扮演著好男人;
當那個性侵女兒的父親,依舊被鄰里視為老實人;
我們又該如何面對這無處不在、卻又面目模糊的惡?
這或許比抓住一個「博士」要困難得多。
因為這一次,我們需要面對的,是潛藏在無數普通人皮囊之下的,那片廣袤而幽暗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