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西斜,把周興和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
「這裡面的規矩你都聽明白了嗎?」身著公安制服的獄警板著一張臉,見檢察院的人把周興和送到看守所來,他們給他交代完這裡的規章後,打開周興和的手銬:「進去好好悔罪,等著審查結果!」

兩個獄警帶著周興和七彎八拐走過兩道鐵門,來到一間獄室前,打開門將他塞了進去。隨後,身後的鐵門「哐當」一聲關上。從這一刻起,周興和就和外面的空間完全隔離起來,徹底失去自由了。
獄室里光線很黯,周興和從強烈的日光下走進這陰暗潮濕的地方,眼睛一下還沒適應過來。他閉了閉眼,一股汗臭尿臭的氣味衝進他的鼻孔。良久,他睜開眼睛,這才看清裡面的一切。獄室里空蕩蕩的,除了門口有個尿桶,靠在裡邊地下草鋪上,橫七豎八或躺或坐著六七個人。這些人大都衣衫污濁,面色蒼白,頭髮鬍子蓬亂,他們見獄室里又進來一個人,都用驚詫的目光望著他。
少頃,一個面善的年輕人見周興和站在那裡無所適從,這才從草鋪上爬了起來,從旁邊拖過一張草席,挨著他的草鋪鋪好,又從他肩上接過被子放在草席上,周興和這才在牢室里安頓下來。
這是1988年9月。
周興和記得,他進去時,快過中秋節了。
「你是犯了哪樣事進來的呢?」那個年輕人見他獃獃在草鋪上坐下,關切地問他。此時,一個獄室里的人都直勾勾地望著他,想聽到他的回答。
犯了哪樣事呢?周興和想了想,還真不好回答。他環視了眾人一遍,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說實話,他稀里糊塗被弄進來,到這時他還沒想通,自己到底犯的是哪條罪呀!
在甘肅高蘭縣的工程搞砸了後,周興和不但沒賺到錢,反而還拖了一屁股債。無可奈何,他在那建築工程公司待不下去了,只好又回到農村。他先是在老家種桑樹養蠶,同時把自留山的茅草鏟掉種蓑草。那一兩年,他和妻子起早貪黑辛勤勞作,剛開始這些東西勉強還可賣些錢,可後來隨著國家經濟調整,絲綢行業越來越不景氣,蠶繭收購價越來越低,有時甚至還賣不出去。蓑草的價格,更是越壓越低,到後來基本不值錢。
這期間,儘管他出去做了幾回生意,但都是賠錢的買賣,有一回他出去買棉大衣賣,由於輕信朋友,還被人騙了,連本錢也沒收回。如此,老債新債加一起,又使周興和再次跌入債務的深淵,讓他又喘不過氣來。債主時常上門催債,坐在家裡不走,有時弄得他連家也不敢回。每次債主上門,都由王瓊華給人家說不盡的好話。
這期間,王瓊華的大哥見周興和折騰這些年,沒有什麼起色不說,反而又欠一屁股債,他多次勸妹妹王瓊華改嫁,並還給她物色了另外的婆家。但這時王瓊華還是沒有嫌棄落魄的周興和,她說: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周興和現在是有困難,但我要照顧幾個孩子,不能離開這個家。
到了1987年初,屢戰屢敗窮愁潦倒的周興和,他還是不甘心就此罷休。過了年,他帶上家裡賣肥豬剩下的56塊錢,又出門去闖蕩去了。出去後,他和3個朋友在鹽亭縣合夥做木材生意,他們從大山裡買來木材,賣給外面的木材商或加工廠,從中賺取差價。
周興和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他跟這幾個朋友只做了兩趟生意,就窺見了其中的商機。他對幾個朋友說,我們應該改變經營策略,對運木材的駕駛員不能太苛刻,山高路險白天晚上,駕駛員長年奔波很辛苦,不要在他們身上捨不得花錢,招待他們的伙食要好一點,有了利益要均攤。比如,駕駛員每運一趟木材,就給他們100~200塊錢的辛苦費,我們只要求他在木材空隙處,多裝50~80個菜板,這筆錢就夠他們的生活費和辛苦費了;另外,在汽車大梁下面,多裝10副床枋,每副可賺30多元,10副床枋賺的300多塊錢就是純利潤了。
可幾個朋友認為他們資格老,對周興和的這些建議嗤之以鼻。他們認為,我們是老闆,是拿錢請駕駛員運木料,駕駛員理所當然就該按我們的吩咐去做,他不想干,我還不想請他呢!
有人說農民一般都目光短淺,太精於算計,都認為自己比別人聰明,因而他們常常看到的只是眼前的雞毛利益,算計的都是分分厘厘的小錢,時常做些因小失大的事情。所以說,他們絕大多數人是成不了大氣候的——周興和雖然也是農民出身,但他卻具備了一般農民所不具備的另類素質,那就是:誠信、大氣和睿智。
同時,他給幾位生意夥伴建議,為了贏得市場,爭取更多客戶,應該薄利多銷。別人1立方木材賣430元,我們就只賣410元。還有,由於當時很多人不太懂木材材積計算方法,要與林區的人搞好關係,買木材時要求他們在頭部退後1~2米量尺寸。這樣算下來,1立方就要多出0.3立方米木材,1車10噸木材就可多賺1000元錢。可這幾個人依然自恃高深,根本就不把周興和放在眼裡,把他的這些建議當做耳邊風,無置可否。
志不同道不合。後來,周興和只好和他們分開經營,連最後做兩筆生意的利潤他也沒要。
但,周興和和幾個朋友分開後,他哪來做生意的本錢呢?他這時採取的方式是,利用別人的資本。比如3車木材只能賣到12000元,他讓出資人賺夠了應該賺的,超出部分才歸他所有。這種生意當然有人願意干,大家互惠互利皆大歡喜。由於周興和的誠信和勤奮,很快他就贏得了鹽亭、三台、綿陽等許多木材商的信任,銷售渠道十分暢通。短短三四個月時間,他個人已盈利5萬多元。
與此同時,原先和他合夥做生意的3個夥計的經營狀況,卻是王老二過年,越過越艱難了。沒有辦法,他們只好屈尊下卑找到周興和,要求還是共同經營。
周興和這時做出了一個既正確又錯誤的決定:同意再和他們合夥經營。他這樣做,當然出於朋友義氣,他是感念當初出來時人家曾幫助過自己,現在大家應該有福同享,他這樣做自然在社會上會贏得好的聲譽;但,原先的合伙人都是些自視清高之人,根本就沒把你周興和放在眼裡,這些人是「武大郎開店」,只能是自己比別人高,而今你周興和不但要和他們平起平坐,反而處處要超出他們一頭,他們心理上能平衡么?他們就能心服口服聽從你的調遣么?
周興和忘記了古人那「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眾,人必誹之」的至理名言——而今,他自己釀就的苦酒,要由自己喝下去了。
周興和被弄到這裡來,其實就是這些人把他推進了一個陷阱呀!
天慢慢黑了,獄室外甬道上的燈亮了起來。失去自由的周興和連晚飯也沒心思吃,他躺在草鋪上,眼睛獃獃地望著天花板,腦際間始終有個問題在盤旋:自己到底違犯了哪條法律,會被檢察院的人抓起來,被關到這裡來呢?還有,檢察官說自己給人送了錢,不錯,自己是給人送了錢,但就是送點錢,難道就犯了這麼大的法么?另外,送錢的事,只有自己幾個合作夥伴知道,是哪個人去告發的呢?……
周興和百思不得其解。
夜已經很深了,旁邊的幾個牢友鼾聲大作起來,周興和躺在草鋪上輾轉反側,始終睡不著。直到天快要亮時,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作者:舒德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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