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25 8 月

中國女性改寫歷史:別人刷短視頻時,我和數學談戀愛

最近幾個月,一個名字在中國數學界乃至整個學術圈引發了前所未有的轟動——王虹。

這位34歲的數學家,與合作者一起破解了困擾數學界上百年的「掛谷猜想」,被譽為「21世紀最重要的數學成就之一」,也被認為是下一屆菲爾茲獎最熱門人選之一。

陶哲軒也激動地轉發:「這是百年一遇的數學突破!」

據說,她在紐約大學做學術報告時,現場被擠得水泄不通,還有數學家泰鬥上台請教。回國後,她在清華北大的講座更是盛況空前,「韋東奕旁聽」的熱搜更是刷遍了社交媒體。

中國女性改寫歷史:別人刷短視頻時,我和數學談戀愛

■王虹在紐大講座這幅圖被譽為世界名畫《人類群星閃耀時》,台下多位數學界泰斗專註聽講

更令人激動的是,這股「數學熱」正在激勵著無數年輕女孩們。很多曾被老師和家長說「女孩學不好理科」的孩子,都紛紛發聲「我也想學數學」。

其實,王虹並非個例。盤點了一圈這兩年在國際上獲大獎的中國女性數學家,我發現她們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她們都不是從小就被貼上「數學天才」標籤的孩子。有人中途轉入數學系,有人第一次做競賽題都沒及格。

她們都在中國接受了紮實的基礎教育,然後帶著對數學的熱愛遠赴海外深造,如今都在國外頂尖大學任教。

她們都在最純粹、看似最「無用」的純數學領域取得了突破性成就。如幾何測度論、複分析、算術幾何。

很多人都說,她們能成為數學家是因為本來就有極高的數學天賦。但天賦不代表不努力,更不意味著一路坦途,正如王虹曾說的:

「哪有什麼開掛人生?不過是把別人刷短視頻的時間,用來和數學談戀愛」。

■讓我們記住她們的名字:王虹、王藝霖、唐雲清

王虹:「別人刷短視頻的時候,和數學談戀愛」

王虹的數學之路,始於一個看似「錯誤」的選擇。

1991年出生於廣西桂林平樂縣的她,16歲就以653分考入北京大學地球與空間科學學院。按照傳統觀念,這已經是人生贏家的標配:名校、熱門專業、光明前景。

但命運往往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轉彎。

大一的某堂數學課上,當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一串優美的數學公式時,王虹突然被那種純粹的邏輯美所震撼,並決定轉系。「那一刻我意識到,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東西」。

在北大,數學系被稱為「四大瘋人院」之一,競賽學神扎堆,別說半路出家的她,就連高考數學接近滿分進去的學生,都會懷疑自己的智商。

一開始她的成績也不是特別好,「一直在掙扎,能生存下來就不錯了」。

對於學習方法,當時的她也停留在學生時代的「做題思維」。「後來發現其實也沒有什麼用,數學不是逼一逼自己就能學會的學科,不想學就休息夠再學」。

■王虹的Linkedin賬號,能看出當年的青澀時期

如今做了深度研究後再回頭看,她總結出了數學研究和考試的不同:

「考試的時候遇到問題,因為時間有限制,就會把課本上或者老師教過的方法給試一遍,但自己做研究的時候,因為沒有時間限制,我可以花很長時間去想一個問題,把自己腦袋裡亂七八糟的想法都試一遍」。

這一段寶貴的求索經歷,或許才是對王虹最有價值的歷練之一。

因為真正的數學研究,不是解題,而是在一片未知的荒野中開闢出全新的道路,在無數次碰壁和「亂七八糟的想法」中,尋找那個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突破口。

正如數學界一個著名的說法,「如果一個問題多年無解,通常需要全新的方法和思路來解決它」。

■困擾了全球數學家107年的掛谷猜想,就是如何以儘可能小的空間旋轉一根針的問題,而王虹和搭檔作者Zahl就在三維空間中證明了掛谷猜想,表明針頭覆蓋的體積始終是三維的。

從北大畢業後,王虹的求學軌跡更加國際化。巴黎綜合理工學院、MIT博士、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博士後、UCLA助理教授,後來到紐約大學副教授。

在巴黎學習期間,她甚至一度想放棄數學去學建築。

「我在法國的時候有半年沒有做數學就去學建築了,然後發現建築也挺難的,後來又回來做數學,因為至少還大概知道該怎麼學」。

■MIT官方的Women in Mathmatics主頁,還有王虹讀博時的專屬頁面

而被數學頻頻打擊的經歷,也讓她更確定「什麼樣的人更適合學數學」。

也正如她對自己的評價,「我無論如何都不是天才,我在身體上、精神上都很一般,只是我可以堅持目標,並擅長延遲滿足」。

她選擇的研究方向是純數學裡的傅里葉分析,在外人看來幾乎是最「無用」的數學分支之一。沒有直接的商業應用,沒有立竿見影的現實意義,只有抽象的函數和無窮的級數。

但也正是這份對純粹數學美有點「傻氣」的追求,最終讓她站在了掛谷猜想這座數學高峰面前。

今年9月,她即將加入法國高等科學研究院,成為該校柯朗數學科學研究所的數學教授。

而如今她最想做的,是給廣西老家的中學捐一座「混沌之美」數學實驗室:「我想告訴縣城的孩子,抬頭看星空時,每個光點都可能藏著改變世界的公式」。

■王虹與合著者Zahl長達127頁的論文,有望讓她獲得2026年的菲爾茲數學獎,成為第一名獲得該獎的中國女數學家

王藝霖:「學數學就是慢慢泡核桃」

另一位女數學家王藝霖,則走了一條更加國際化的數學之路,而這條路的起點,來自一個家庭的勇敢決定。

1991年出生於上海的王藝霖,中學就讀於上海外國語大學附屬外國語學校。這裡的學生每人可以選修一門二外,12歲的王藝霖就選擇了法語。

到了高一,學校有一個去法國交流一年的項目。一直對法國有強烈好奇心的王藝霖義無反顧地決定參加,即便要耽誤一年的課程,而一直很開明的父母也做了這個頗為大膽的決定:

支持女兒去法國追夢。

可以說,這一決定徹底改變了王藝霖的求學路徑。到了高三,媽媽偶爾得知法國教育部的招生項目,如果通過筆試和面試,就可以去法國讀數理預科班,未來在法國讀大學。

「到了考場,我發現考的都是競賽題,我從來沒參加過這類培訓,只努力做了一部分,可能只能勉強及格」。

更戲劇化的是面試環節。考官表示,王藝霖筆試比別人低了很多,入選面試完全是因為她是唯一一個用法語答題的人。

正如我們常說,堅持熱愛的長期主義,哪怕當下看起來是「無用」,而一旦合適的機會降臨,你就是唯一一個早已做足準備的人。

而王藝霖也牢牢抓住了這次機會,開啟了法國的數學之旅。

■在法國讀書時的王藝霖

2011年,王藝霖如願考入了法國最頂尖的學府之一——巴黎高等師範學院。在這裡,她遇到了改變她人生軌跡的數學。

「我發現了一種不同的數學方法,我們不僅僅要解決問題,同時還要從公理中得出完整的證明」。正如後來她在法國高等科學研究所的同事所說,法式數學教育的嚴謹性給了王藝霖深厚的理論基礎。

法國的數學教育有多強呢?

從帕斯卡、笛卡爾到著名的「布爾巴基群」,數學研究深深紮根於法國。這個國家誕生了16位菲爾茲獎得主,其中13位是法國籍數學家。

法國數學教育特彆強調從公理出發的嚴謹推理,注重培養的不是單純的計算技巧,而是學生的抽象思維能力。

這種教育方式培養出的學生,往往具有極強的理論功底和創新能力,能夠在純數學的抽象世界中遊刃有餘。

■19世紀之前出版的最完整的數學史,來自法國數學家讓·艾蒂安·蒙圖克拉

在巴黎高師的求學經歷,也讓她形成了自己的數學哲學。

「我是一個泡核桃的人」,王藝霖用這個生動的比喻來形容自己的研究風格。

就像泡核桃需要耐心等待,讓堅硬的外殼慢慢軟化,數學研究也需要長期的浸潤和思考。她從不急於求成,不追求短平快的成果,而是願意花費數年時間去理解一個深層的數學問題。

「數學本來就是一個需要時間的學科,著急是沒有用的,重要的是保持好奇心和耐心」。

■王藝霖的個人網站,收錄了她的論文,據說寫博士論文的時候,光是理解相關的數學背景就花費了她近兩年時間。

2015年,王藝霖來到瑞士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攻讀博士學位,在這裡她找到了自己真正熱愛的研究方向。

王藝霖的研究領域位於複分析和概率論的交叉地帶,博士論文探討的是如何用數學方法描述曲線的「圓度」。

這正是王藝霖數學工作的特點——她總是能在看似不相關的數學領域之間建立起美妙的聯繫。

而這或許和王藝霖的興趣極其廣泛有關。

除了數學,她還喜歡建築、心理學、藝術,經常去巴黎的街頭閑逛,完全沒有大家認知中數學家的「苦大仇深」。

我特別喜歡公眾號「返樸」採訪王藝霖時的一段話:

「提及求學之路,她將一切解釋為『偶然中蘊含著某種必然』,而背後的驅動力是好奇。她因為好奇,選擇了法語;因為偶然,參加了選拔考試;因為興趣,投身數學。

因為放不下心中的為什麼,在兩個不相關的方向之間架起一座橋」。

2022年,31歲的王藝霖加入法國高等科學研究所(IHES),成為該所歷史上第一位初級教授。

IHES被譽為「數學家的伊甸園」,有10公頃的公園、個人辦公室、米其林級別的食堂,最重要的是——完全的研究自由,沒有任何教學義務。自1958年成立以來,這裡走出了8位菲爾茲獎得主。

或許也正是因為全身心投入研究,2024年,她獲得塞勒姆獎,成為繼陶哲軒之後第三位獲得該獎的中國人,也是首位女性華人得主。

2025年7月,王藝霖選擇回到母校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擔任副教授,開啟學術生涯的新篇章。

■2021年,王虹和王藝霖同時獲得2022年的瑪麗亞姆·米爾扎哈尼新前沿獎,用來表彰女性數學家在職業生涯早期的成就,被MIT驕傲地在官網報道。如今,二人又在法國高科擦肩而過,各自奔向更值得期待的未來

唐雲清:「數學給了我看世界的另一種方式」

在三位數學家中,唐雲清走的是相對「傳統」的路徑。

2007年,還在上海中學讀高中的唐雲清就已經展現出過人的數學天賦。她不僅獲得了女子奧林匹克數學競賽滿分,還在中國數學奧林匹克競賽(CMO)中摘得金牌,並成功入選國家集訓隊。

這些榮譽為她贏得了保送北大數學系的資格,成為了王虹的同窗。

在北大數學系的四年里,唐雲清在首屆丘成桐大學生數學競賽拿到金獎,對數學的理解更是發生了變化。

「本科生科研也是大學生活的一個重點。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說,對我今後的影響超過之前的任何一門課,因為它帶給我對於數學更細緻的認識,更深層的感動」。

■2007年,唐雲清獲得上海中學的五四表彰數學金獎

2011年從北大畢業後,唐雲清選擇了哈佛大學繼續深造。

她選擇的研究方向是算術幾何,這個學科研究的是數論與代數幾何的交叉問題,處理的對象往往是高維的抽象空間,需要極強的抽象思維能力,相當燒腦。

在導師Mark Kisin的指導下,她完成了畢業論文,證明了Grothendieck—Katz
p-curvature猜想的一個變體,代表了算術幾何領域的一個重要進展。

這也為唐雲清31歲進入學術生涯的高光時刻打好了鋪墊。她證明了存在超過50年的猜想——非同餘模形式理論中關於有限指數子群的無界分母猜想,並獲得「菲爾茲獎風向標」SASTRA拉馬努金獎,成為首位獲得該獎的中國女數學家。

評獎委員會主席Krishnaswami
Alladi給出了極高的評價:「她是這個時代最深刻、最有創造力的數學家之一。她的貢獻將在未來幾十年里產生影響」。

而對於唐雲清來說,更加享受的則是數學給了她「看世界的另一種方式」,去理解宇宙間最深層的邏輯結構。

如今,唐雲清在普林斯頓大學高等研究院任教6年後,前往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擔任助理教授,繼續她在算術幾何領域的研究。

恰好印證了她在北大畢業時所寫的,「夢想的樣子,隨著年齡的增長,一點點清晰起來」。

■唐雲清獲獎後,北大發來賀電

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中,女性被系統性地排除在學術殿堂之外的時間太久了。

但現在,一切都在悄然改變。越來越多像三位女數學家一樣的女性,在數學、科學、物理、人工智慧等領域發光,甚至主導話語權,那些曾經被認為是「不可能」的事情,正在一個個變成現實。

一個女孩可以成為任何人的時代,真的來了。

正如居里夫人曾說,「Nothing in life is to be feared, it is only to be
understood」(生活中沒有什麼可怕的,只有需要理解的。)

理解這個世界的權利,從來不應該因性別而有所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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