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14 10 月

從煙草公司離職回村隱居 浙大碩士碼字賺過百萬

「浙大洒脫哥」,一個標籤式的外號,它的主人朱先生是個遊離於「普通」生活之外的人。

他今年35歲,2014年從浙大碩士畢業,進了煙草公司,僅僅工作三年後,他就拋下了這一切,抱著文學夢回到了農村老家隱居。

回家的日子變得很簡單:早上睡到自然醒,睜開眼躺床上玩手機,中午11點左右起床,洗漱後下樓吃爸媽做好的飯,飯後直播一兩個小時,結束後要麼睡大覺補眠,要麼打遊戲、寫東西,直到吃晚飯。晚餐後接著玩手機,可能看小說,也可能刷短劇,9點進入固定直播時間,直播一般持續一兩個小時,結束後洗漱玩手機,直到困了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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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脫哥不認為自己是無所事事的寄生蟲,他稱自己經濟獨立,寫東西賺了一百多萬元,還能給父母生活費。「所謂的隱居,一旦表達出來,就不叫浪費。我做直播,表達我的思想。表達,是我與成天在家裡吃飯睡覺的懶漢區分開的方式。」

洒脫哥以陶淵明與嚴子陵為例。他決意像陶淵明一樣,人皆知愛酒,也知道他不為五斗米而折腰;如嚴子陵一般,擇富春江垂釣,隱居得為人所知。

目前,洒脫哥已有十幾萬粉絲,有天南海北的人曾想到他隱居的村落拜訪,也有鬱郁不得志的人向他尋求建議,想要效仿他。

「不要學我,要誠實面對自己的慾望,做自己。」他說,「就像我現在唯一求而不得的東西就是愛情,我想戀愛、結婚,也相親過很多次,但一直比較曲折,當然我自己也知道為什麼。」

就像村民對他的評價,曾經他們覺得他瘋了,現在他們或許不能理解,但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他現在沒結婚沒孩子,還能這樣洒脫。等有了家庭,肯定得出去上班了」。

從煙草公司離職回村隱居 浙大碩士碼字賺過百萬

洒脫哥接受採訪。圖/九派新聞 李楊

【1】「我的生活就像榴槤,不喜歡的人才說臭」

在河陽古民居景區的遊客中心,記者第一次見到「洒脫哥」。他個子不高,相親場景下的官方身高是170cm,皮膚不白也不細膩,圓圓的臉上戴著一副五百多度的近視眼鏡,毛髮濃密,下巴上還分布著參差不齊的鬍子,穿著常見的灰褐色棉質短袖、寬鬆短褲、人字拖,舉著傘從暴雨中走來。

「感謝你們大老遠來,辛苦了,正好遇到大暴雨,實在是對不住。」去他「隱居」的家的路上,洒脫哥很客氣,反覆對天氣表示歉意。

從遊客中心到他家,步行5分鐘左右。地上鋪設了石板和碎石子,兩邊則坐落著白牆黑瓦的古民居,馬頭牆錯落有致,荷塘仍留著夏日餘韻,雨水濺在各處,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他和父母住在一起,十幾平方米的房間堆得滿滿當當,進門的右手邊地上堆滿了書,書上落滿灰塵,書堆前有兩個大圓桌,桌上堆著舊書、雜物,還有他的浙江大學碩士畢業證書、做自媒體博主時大廠寄來的禮物。靠窗的位置放著兩張電腦桌,一個落滿了厚厚一層灰,另一個是農村常見的四角桌,桌子已有些脫漆,桌上放著電腦顯示屏、鍵盤滑鼠、手機支架、音響還有直播用的設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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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和寫稿的電腦桌。圖/九派新聞 李楊

「我是個比較隨意、自由的人,你看我鬍子拉碴的,也不怎麼刮,生活自理能力比較差,但我確實不在意。我的生活就像是榴槤,不喜歡的人覺得臭臭的,但我喜歡就好。」他笑著解釋。

「洒脫哥」本姓朱,他不太想透露自己的真實名字,只是讓大家稱呼他的外號。他說洒脫不是盲目地不在乎,而是明白自己最在乎什麼並做出取捨後,坦然接受所有的後果。

1990年,他出生在浙江省麗水市縉雲縣河陽村一個普通的農村家庭,父親曾是軍人,得過三等功,但沒能轉業,退役後和母親一起在家務農,算不上富裕,但也在村裡蓋了一棟敞亮的三層水泥房。

和村裡的其他小孩一樣,他按部就班地上學,考進重點高中,但高考發揮失常,原本打算保浙大、拼北大,最終考上南昌大學,四年後,在浙江大學讀碩士。

「我從小就胸無大志,對人生也很隨意的。」洒脫哥強調,學習好並非他的本意,只是因為能得到父母、老師的誇獎,迎合他人期待。高考失利,他沒想復讀,沒覺得一定要考北大,沒想哪個專業更好就業,按照興趣,洒脫哥選擇了自己喜歡的歷史和文學,父母不懂,但尊重了他的選擇。

甚至讀碩士最初也並非他自己的想法,只是朋友覺得他適合。「我從小就很喜歡歷史和文學,朋友說了,我說那行,我考一個,因為我是浙江人,就選了浙大。」

碩士階段,導師希望他繼續讀博,搞學術創作。「我跟導師說,我以後想寫小說,我可能熱愛文學,但不想以後站在這麼一個正兒八經的講台上。」不考慮繼續深造,隨之而來的就是就業,「我那時候還脫不下『孔乙己長衫』,想著要找個不辜負我這麼多年苦讀,能體現我能力,能賺點小錢,也能支撐我寫小說的工作。」

【2】以為煙草公司錢多事少,還能摸魚寫小說

2014年畢業季,洒脫哥海投簡歷、跑宣講會、找HR交流、不放過任何一個面試機會,最後拿到了25個offer,涵蓋帶編製的事業單位、煙草公司、上市公司,年薪都超過15萬元,部分公司還有食堂和宿舍。

「那時候我還是很開心的,感覺對得起浙大的金字招牌了,也破除了文科無用論的說法。」他說。至於為什麼最後選了煙草公司,「我那時候以為它是錢多事少離家近,上班摸魚寫小說」。

煙草公司的生活和他的預期完全不同。一方面,新員工工作繁多,有著快要淹沒他的文字材料,工作內容也並非他喜歡的,比如他不抽煙不喝酒,但在煙草公司,品鑒香煙是工作內容之一,喝酒應酬也是不成文的規定。

另一方面,「我沒辦法心安理得在辦公室寫小說,會有負罪感,有人過來也膽戰心驚,咱們這種單位又都是熟人,比較沒邊界感,有人就會過來看,這人又沒事,怎麼一直在敲鍵盤?他哪怕表面不說,但心裡肯定犯嘀咕 。」洒脫哥說,這讓他無法專註,「這對寫小說來說是致命的,所以那三年還是下班了回去寫,但這又太累了。我這個人最大的夢想就是活得輕鬆自在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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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大畢業證書和煙草公司就業報到介紹信。圖/九派新聞 李楊

「能力不足,找不到存在感」也是原因之一。洒脫哥認為自己社交能力不足,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不打太極拳,也不會拍馬屁,左右逢迎;工作能力上,他認為自己的工作沒有太大的技術含量,上限不高,但領導認為他是浙大的碩士,就得做出浙大碩士的水準,總是不太滿意。得不到正反饋,就沒有升職加薪的可能。

當然,決定性的因素還是工資沒他預想的高,煙草公司並不會在員工入職前談好薪資,也禁止員工討論甚至泄露工資待遇,所以直到幹完一年,他才確定對工資不滿意,幹完三年,他明白這裡也沒有他的上升途徑。

正值互聯網飛速發展的年代,網路小說方興未艾,通過寫小說掙了不少錢的朋友來勸他「棄暗投明」。秉持著對自己才華的自信,懷揣著文學夢,洒脫哥毅然決然辭了職,「我想,憑我的本事,『萬戶侯』也是手拿把掐,掙錢豈不是輕輕鬆鬆,寫小說掙個一百萬元不香嗎?何必在這裡浪費時間。」

【3】隱居的日子:和上大學一樣自由,比上大學時富裕

「我第一次穿西裝。我永遠都忍受不了在領口上打個結的詭異做法,也不知道它怎麼就能改善人的儀錶,在我看來這就是標準的上吊。」

這句話出自法國小說《床,沙發,我的人生》,也是洒脫哥的真實感受。和小說主人公一樣,洒脫哥只想輕鬆自由地活著。

從煙草公司離職回村隱居 浙大碩士碼字賺過百萬

洒脫哥寫的文章。圖/九派新聞 李楊

下定決心後,洒脫哥跟領導提了離職,沒有任何挽留,領導批複同意,並貼心地在最後幾個月沒有給他安排任何工作,「好聚好散,畢竟等這個崗位的人能從浙江排隊到巴黎」。

退掉房子,收拾行李,洒脫哥帶著十幾萬元存款回到了縉雲老家,回到了他出生長大的房子,「前一個半月,我什麼都沒幹,每天睡醒了就看武俠劇、玩手機,我就這樣安心躺了個把月」。

隱居生活比大學時更好,經濟更獨立、富裕,還能在淡季人少、酒店便宜的時候跟朋友約出去旅遊。去年去了西安、洛陽,今年去了杭州、湖州,下一次計划去成都、重慶,他很滿意。

「我只想要三斗米,不願意為五斗米折腰。」洒脫哥自詡「低配版陶淵明」,三斗米和五斗米就是自己內心的平衡點,三斗米是小富即安,有吃有喝,知足常樂,五斗米是不停地逼自己。

辭職以來,親朋好友乃至網友都曾試圖給他介紹工作,他也確實數度與工作擦肩而過。他曾主動在招聘軟體上投遞了簡歷,對方開出了試用期月薪八千元,轉正後過萬元的薪資,他動搖了一剎那,還是沒去。他也曾被動接受同學給他介紹的專業對口的古籍整理工作,甚至網友也邀請他去自家公司上班,無論是否有心動,最終都未成行。

「和陶淵明一樣,猛志固常在,也曾想過再出山一次,再鬧一次,但最後發現,還是做自己更開心。」洒脫哥說。

【4】賺了一百多萬,又都虧掉了

生活也不是毫無煩惱,但洒脫哥說能從文學中汲取力量應對。

休息好了,他將寫小說提上日程。四年級接觸武俠小說後,他一發不可收,一金二古三羽生,四黃五溫六卧龍,他如數家珍,創作理念也深受武俠小說的影響,「我不想寫什麼陽春白雪的東西,也不想追求太多意義,就想寫點通俗爽文,幫讀者排解壓力。我喜歡幻想小說,給主人公安排我想要又沒有的。」

2017年,洒脫哥與網易雲閱讀簽約,發表了首部長篇小說《七煞碑》。儘管在網文的上升期,《七煞碑》的成績也無法說好,全文一百多萬字,只掙了幾萬塊錢。他開始將寫小說作為愛好,通過寫新媒體小說,做公眾號來養育這個愛好。

「這麼多年,我連載的小說基本沒賺到錢,真正賺錢是寫那種恐怖懸疑的新媒體都市小說,就像現在短劇里的復仇爽文,所以我後面也動過寫短劇劇本的心思,但我知道的時候,短劇已從藍海變紅海了,為時已晚。」

從煙草公司離職回村隱居 浙大碩士碼字賺過百萬

洒脫哥運營的武俠公眾號。圖/九派新聞 李楊

不僅如此,他還運營公眾號,百家號,接商單寫文案,甚至收兩百元為客人創作一幅對聯。洒脫哥說,辭職至今的8年里,他寫了四五百萬字,最多月入五萬元,林林總總有了過百萬元的存款。

但這些碼字賺來的錢,卻因投資P2P虧了大半,難受了幾天,洒脫哥又緩了過來,「我不哭,我還年輕,我有未來,我有李白一樣的自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這幾年寫作收益不好,他轉向直播賽道,但競爭激烈,他的月收入在幾百元到幾千元之間,但他認為這樣的日子也很幸福,「我從不會因為收入而焦慮,就算是幾百塊錢,在農村也夠花了,何況我開銷真的很小。而且做直播多幸福,能賺錢養活自己,又能展示我的學識、宣揚我的理念,還能幫助別人獲得心靈上的平靜,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蘇東坡解決不了的,可能在我這裡好像解決了。」

【5】父母、村民曾覺得他瘋了

從裸辭回家隱居到如今已有8年左右,父母從一開始的反對轉變成接受、支持。回村之初,洒脫哥和父母之間有過爭吵。在父親老朱眼中,兒子的突然離職讓人無法接受,他接連搖頭說著:「煙草那麼好的單位,他就辭職回來了,我不認可,那會兒我老是說他,也會吵架。」而洒脫哥則回憶道,每一次爭吵,都是為了讓父母了解自己的底線和追求。

洒脫哥說:「一個孩子永遠不能完成父母的所有期待。人的慾望是無窮無盡的,人不可能完全為了父母的期待活著。我在堅持自我的同時,也在力所能及地照顧父母的心情。妥協,這也是一種家庭政治。」

近年來,洒脫哥通過直播獲得的收入並不多,也不穩定,但哪怕掙得少,他每年也定期給父母生活費。

他介紹家中的情況與收入時表示:「他們不需要我供養,但是我每年會給他們一定數額的錢。上次有一個人在我直播間說他多麼優秀,年薪七八十萬元。我問他,那你兒子一年給你多少錢呢?他說一年給2萬。我就笑了,我說我比你兒子給得多。」

現今老朱對兒子的認可與收入無關,僅僅是認可他的所作所為。老朱講述著對兒子的驕傲時,與早前洒脫哥介紹爸爸的三等功的神情相差無幾。「這麼長時間了,我們也想通了,他現在確實做得也不錯。我經常會看他直播,也看到很多人認可他。我挺為他驕傲的,我們也祝他越來越好。」

無論是對希望效仿他隱居的人,還是無法理解他的選擇的人,洒脫哥都勸誡他們:「要找到你的目標是什麼。認為對的就去考、去做,都做自己想做的。你要真想隱居,你可以隱居。但是你放棄不了紅塵的話,何必隱居呢?不要學我的形式,要學我『做自己』。」

頂著浪費學歷、辜負社會培養的指責,洒脫哥不為所動。在他看來,讀書是為明理,要體現自我,有獨特的思想、自由的精神。正是因為真讀了書,他才有獨特的想法,並走上了現在的「隱士」的路,而不是隨波逐流。

「所有的隱居,一旦表達出來,它就不叫浪費。」洒脫哥以此開頭,講述自己對「隱居」的定義。通過做直播,洒脫哥表達著自己的思想。表達,是他將自己與成天在家裡吃飯睡覺的懶漢區分開的方式。

【6】期待愛情:若心愛的人要求,願意再去上班

現階段,35歲仍孤身一人的洒脫哥,唯一一件抱有期盼與渴望的事是婚姻。「在農村隱居好處很多,唯一的代價是我失去了社交,偶爾也會感到孤獨。」他說。

親朋好友們催促著他,父母也十分著急。面對催婚,洒脫哥並不回報以難為情的推辭,只是坦然面對。他對於自己至今情感經歷依然為零感到遺憾,表示自己仍在等待愛情的降臨。

洒脫哥自述,初中高中時比較懵懂,一心以學習為重。而後進入大學,考慮到交往女生需要有一定的經濟能力,自己整天忙於兼職,沒能力,也沒時間。再到讀研的時候,也到年紀了,想談戀愛,情感經歷就只能用「有緣無分」來概括了。

在煙草就職期間,收入穩定,條件尚好的洒脫哥總想著找一個更好的姑娘,也對未來的伴侶有很多過分的期待,導致他在當時並沒有找到一個心儀的伴侶。從煙草公司辭職後,他也相親過幾次,無一不以失敗告終。

洒脫哥總結出來,自己最大的問題是不穩定,他平靜地講述著自己相親失敗的經歷。「你哪怕有收入,且收入不低,在他們心目中,也不如穩定的工作,穩定才是硬道理。當對方父母提出,希望你們以後能夠雙職工或者說一起進步的時候,你不願意妥協,那他就對你失去了興趣,這是很現實的東西。」

儘管如此,洒脫哥並不對這些失敗耿耿於懷。他對自己有著明確的認知,明白相親是現實的雙向選擇,很難成為他步入婚姻的渠道。但他仍在等待著他幻想中的那個值得他愛,並為她改變的姑娘。而在他開始做直播之後,他看到了新的可能。

「做直播之後,有很多的女孩子就看上我了。她們也許覺得我確實條件欠佳,但她們願意去嘗試了解,說不定就會有機會。」對未來和婚姻,洒脫哥持有樂觀態度,「我的內心深處是渴望一個對象,渴望一個婚姻,渴望一個家庭,並且擁有孩子。但我並沒有很強烈地把它當成我的首要目標,還是比較隨遇而安的。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對於未來,洒脫哥仍然是隨緣的狀態,讓一切自然地發展,他不喜歡做長期規劃,認為多想一步叫未雨綢繆,多想十步叫杞人憂天。

「我曾下定決心不要再去上班,要這樣輕鬆自由一輩子,但如果遇到心愛的人,或許我願意為了她再穿上西裝,打上領帶,走進那座籠子里。」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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