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16 10 月

李承鵬:中國社會各階層分析和黑暗森林的火種

被粉絲諛美「跟郭晶晶很掛相」的宗馥莉,顏值和智慧都輸給郭晶晶。火車司機的女兒郭晶晶,很小就意識到階層的戰略意義。

所以屌絲田亮註定出局,霍家那可是直通天庭的貴族哪,從上世紀四十年代起就秘密支持了黨大量資金、藥品、武器……雖然夠不著凌煙閣24功臣,但那塊御賜「愛國愛港,赤膽忠誠」金匾,能砸死胡潤排行榜一大片。

宗馥莉先上演宮斗劇,又想把國資佔46%股份的「娃哈哈」架空。她太相信自己的能力,以為自己是社會食物鏈頂端,她以為,企業可以不姓黨。

李承鵬:中國社會各階層分析和黑暗森林的火種

宗馥莉必被錘,她忘了,她爸創業時,上城區教育局幫忙貸了第一筆10萬,產品強推全區40多家學校和幼兒園,這才有了首富。王健林也忘了,作為西崗區辦公室主任,組織上派他去住宅公司當總經理,個中資源,才有了後來萬達起家。他意氣風發那會兒牛哄哄說:「萬達在海外投資,就是轉移資產,萬達的錢即不是偷也不是搶,是辛辛苦苦賺來的,我們愛往哪兒投就往哪兒投。」

中國富豪有個幻覺,錢是自己憑本事賺來的。這幼稚病得改。你的錢不是自己賺的,是黨允許你賺的,你的錢也不是你的,黨讓你臨時保管。財富數字的增長不代表地位增長,只代表未來風險的增長,胡潤財富榜是殺豬榜。

你的企業就是你的?口罩時代,連無產階級小保安都敢訓斥業主,「你以為有房產證,房子就是你的?我告訴你,房子是國家的」。所以,每個小區都藏著一個無產階級哲學家保安,每一個開豪車住別墅老闆,遲早是大大小小的沈萬三。

這就是中國社會階層的分析,請讓我從頭捋清一些故事:

全世界無產階級的革命導師,把「階級鬥爭」提升到科學理論的卡爾.馬克思,父親卻是資產階級,特里爾城的著名律師,住豪宅喝名酒。馬克思的母親是猶太富商之女,嫁妝就足以保證全家十幾年衣食無憂。他的姨父叫里昂.飛利浦,你很可能用過這人的產品,因為他是飛利浦公司創始人。

馬克思迎娶燕妮時,社會轟動。看看燕妮的父親那熠熠生輝的姓名,「路德維希.馮.威斯特華倫」,妥妥的一線貴族。馬克思大學時一年零花錢就是中產階級一年的收入,揮霍無度,酗酒打架。有一天他在報紙上抨擊法院剝奪農民撿拾樹枝的權利(其實農民也偷伐私人森林),報紙被封,他去了英國,抽雪茄喝名酒,家族遺產被揮霍一空。恩格斯接濟他,到了1856年時,每年生活費高達1000英鎊,相當於現在人民幣135萬。

恩格斯家裡是開紡織廠的,賺得盆滿缽溢,弄得他也不好意思,說:「我既是資本家,又是共產主義者,我白天剝削工人,晚上寫書反對自己」。總之,兩個資產階級富二代一邊用著資本主義的錢,一邊指導無產階級砸爛資本主義機器,畫面分裂極了。

這說明什麼,說明《資本論》只是兩個富家青年腎上胰爆棚寫了部屌絲逆襲的仙俠劇,讓窮人意淫,或者寫了一頁關於公平正義PPT,但沒操作性。我們從小被教育「革命導師毅然反叛資產階級家庭」,但為什麼反叛家庭還花著家裡的髒錢,為什麼鼓動窮人鬥爭時,恩格斯買了兩套別墅,自己一套,馬克思一套。恩格斯生前把馬克思列為遺產第一繼承人,死後留下4萬多英鎊(相當於290公斤黃金,摺合人民幣1.5億),幾乎全贈予了馬克思後人,並沒把一分錢分給廠里的窮人。

無產階級忙著擰鑼絲,沒時間思考複雜問題。我常看到一些為生活所困的朋友,養不起孩子、看不起病、吃預製菜拉肚子,他們清一色感嘆「這都是資本的罪惡」。但日本孩子幾乎免費醫療和教育,滿大街預製菜,資本為啥不跳出來顯現罪惡?中國哪有真正的資本,資本背後「榜一大哥」是權力。最荒誕的例子是,一個新郎被中華傳統惡習所逼,給不起彩禮,跳了河……也被感嘆這是資本的罪惡。

「一切都是資本的罪惡」,是安全可靠無毒副作用的思想充氣娃娃。

哈耶克發現一個現象:人類社會的演進,沒有什麼是必然的,唯一的必然,就是人類在當時接受了什麼樣的思想。哈耶克真是了不起,多年以前窮人們接受了馬克思的思想,於是便有了餓死成千上萬人的蘇聯、朝鮮和東方大國。多年以後,還堅信自己是「共產主義接班人」的,註定這輩子當窮人。

這麼說也有些武斷,劉強東說「共產主義在我們這一代就可以實現」。馬雲三次去革命聖地延安尋找精神動力,「先實現共享主義,再向共產主義邁進」。馬化騰穿著紅軍軍裝朝聖。而幡然醒悟的王健林第一時間趕到梁家河,「陝西是根,延安是魂,延川是我第二故鄉」,感受延安革命精神的同時,斥資120億元落地了紅色文旅項目,獻禮建黨100周年。

當然,他們是裝的,相信英特納雄奈爾一直是中國富豪「演員的自我修養」。有一些還演爆了,比如張雪峰要捐一個億打台灣同胞,被網友圍攻又被有關部門禁止關注。他很心酸,說小時候吃不起飯,現在吃飽喝足,要感謝黨(成語新編:斷腿謝杖)。他還說只要國家一聲令下,隨時上戰場。

綁架黨?你以為黨是傻逼嗎,這些都是黨當年玩剩下的,北上抗什麼日,不知道大部隊往西走?你以為拍破鼻子一臉是血死活牽著黨的衣角扮演如影隨形不離不棄的情感劇,黨就不知道你在蹭戲?其實官方想說的是:大家都是出來演的,你他媽別搶戲啊,定稿劇本,聖上還沒拿出來,你搶著演啥施琅,滾!

中國社會各階層里,張雪峰屬於低階新晉,被老錢們看不起。但中國也沒什麼所謂老錢,真正的老錢是紅色家族,用幾千萬人頭換來的。中國「偽資產階級」深知這一點,但他們已跑不了,就像洪教主的「豹胎易筋丸」,教主用藥丸控制他們,還說「看你們生不如死,我正好有解藥」。但這解藥正好是毒藥,吃了解藥卻相當於服毒……就是偽資產階級的人生死循環。

當初梁曉聲寫過一本蜻蜓點水的《中國社會各階層的分析》。但我很理解他,因為社會主義國家恰恰不可以進行社會階層分析,萬一把真相說透了咋辦?最近流行一個詞叫「力工」,還有個詞叫「力工梭哈」,刻划了沒社會地位也不佔有任何資源的勞動力低階生存,最後顆粒無收。這些詞就很可怕,像一個魔咒,很容易把沉睡的人民叫醒,在某種理論里沉睡且持續提供勞動力的人民是最好的資源,覺醒了就不好,他們會看清自己真實身份,啥?我不是共產主義接班人,而是人形電池,行走的肉礦……他們開始東想西想,思考自己的權利,找哪個部門索要,這就太糟糕了。所以真理部果斷把「力工」「力工梭哈」這些詞下架。

說起「力工」。我小時候在新疆,有一天兵站從沙漠那邊給學校送來一個人,黑黑瘦瘦的,叫「萬老師」,教化學的。但他有精神病,整天神神叨叨念著什麼,一發病就在課桌之間架起木棍,命令學生們像馬戲團一樣走鋼絲。學生們就藉機起鬨,翻窗逃課,跑出去跟維族孩子打架。

課沒法上了,學校只好派他去砌土坯房。他是四川綿陽人,我父親自然關照。他也只認我父親,只要有我父親在場,大概率不犯病。一來二去,知道他的父母被批鬥時,狗崽子的他被勒令陪斗。生產隊長偏愛一種批鬥方式,在桌子之間架起扁擔,讓一家人邊走鋼絲邊背誦毛主席語錄,其中一個掉下或背不順溜,就用扁擔打屁股。小萬背不順溜也常掉下來,父母就常被打屁股。終於有一天,父親受不了屈辱,跳河死了,母親一病不起,也死了。

那年小萬十六歲,瘋了。他成績很好,特別是數理化,但間歇性發作時見著扁擔、木棍就要架起來練習走鋼絲,嘴裡念念叨叨,有時是毛主席語錄,有時是化學公式……他一直幫生產隊餵豬,沒有工分,隊上只管一頓飯。直到28歲,新疆來招人,隊長趁機把他弄去建設邊疆。他覺得養個瘋子實在不划算,一天一頓飯也不划算。

在遼闊孤獨的新疆,「萬老師」沒有家人,沒有業餘生活,每天就是砌土坯房,還幫著餵豬。他的「分欄混養法」讓豬們瘋狂生長,並向全疆推廣。但學校沒給他教師待遇,瘋子不能有正常待遇,只管一日三餐,外加每月五元補貼。萬老師並無怨言,除了間歇性發瘋,是最優質的「力工」。

那天我爸找到學校,說「冬天來了,咱們發大肉(豬肉)和煤也考慮考慮萬老師,他住的土坯房太冷,別凍死了」。校領導覺得也對,給他分配了半噸精煤。這可把萬老師激動壞了,從小到大沒擁有這麼溫暖的冬天。他把煤堆在土坯房裡,在煤塊之間架起長木條,前所未有的精神正常,一邊走鋼絲,一邊對著我爸熟練背誦毛主席語錄和化學分子式,證明他其實是可以康復的。春節時,他在土坯房裡支起爐子烤肉,請我爸喝酒。酒過三巡,他鄭重宣布,等完全康復,就找一個對象。

我爸大加鼓勵……接下來連續幾天暴雪,出不了門。大年初五,天色放晴,我爸踩著冰碴遛躂過去,萬老師土坯房緊閉,我爸敲門「萬老師,開門」,無人應,但聞到肉烤焦的味道。我爸覺得不對,一腳踹開房門,熱浪撲面而來,像一座磚窯,我爸捂著鼻子衝進去,萬老師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我爸喊「萬老師」,不回應。我爸抓住他的腿,搖了搖,啪,整條小腿掉了下來。

萬老師一氧化碳中毒死了。連續五天,整個人被堆在土坯房裡隱性燃燒的精煤慢慢烘烤,沒有明火,就這麼一點點把水分烤乾。醫生說,這叫悶燒,這叫熱性乾屍化。

「力工」萬老師走了。他本想成為一個化學家,因為父母的成份,十六歲卻成了精神病。他是免費長工,每天只管一頓飯,發配新疆後,沒當成老師卻去砌土坯房、餵豬。他沒有家人、沒有女朋友,剛迎來人生第一個溫暖冬天,卻梭哈了。

他沒有真正的活過,統計他生命的並不是時間,而是每個月五元。

現在年輕人抱怨「力工」「力工梭哈」,但這工種只是過去的延續:萬老師從小努力學習,努力走鋼絲,討生產隊長喜歡,努力背誦毛主席語錄,努力砌土坯房和養豬,想談一個對象……現在年輕人努力考985,努力人生的鋼絲,努力討領導喜歡,努力愛國、還房貸和做項目,處一個女朋友。

有一種階層是固定的,被壓在金字塔下的磚,你再努力,也上不了一個台階;有一種高牆是無形的,你再頭鐵,到最後,不過是鬼打牆。

知識改變不了命運,勞動改變不了命運,愛國也改變不了你的命運。前段時間川普提高H1B簽證門檻。為了對沖,我國降低門檻推出K簽。剛激動觀看了閱兵式和愛國電影《南京照相館》的愛國者破防了,大罵漢奸政策:「現在沒心情過國慶節了,找工作這麼難,竟然引進外國人搶我們飯碗」,「我為國家奉獻房貸、車貸、學費,卻被啥沒付出的洋垃圾整下崗」,「娶老婆那麼難,又要被印度阿三搶資源」。

他們平時喊「國家的立場就是我的立場」,此時卻呼籲上街遊行。國家一度有些慌,反賊暗喜時機到了……別意淫,中國社會偶爾呈現出某種反噬,噬著噬著就會變成舔,舔著舔著就變成撒嬌,他們很快調整跪姿,換個柔軟部位適應鐵拳,看看新聞聯播,又還魂了。前兩天日本人連獲兩個諾貝爾獎,有人反思中國的問題,剛被K簽弄得黯然神傷的粉紅們嘩啦衝上來罵:你拿了日本爹多少錢,中國工業發達,生活便利,治安好,很快會成為世界科技中心、經濟中心,到時全世界人才雲集中國……

這就是中國社會基本盤的最直觀表現。像一個精神病院。

所以我寫不明白中國社會各階層分析,這裡也不存在什麼社會,只存在一個大精神病院。你不是和人打交道,是和一群精神病打交道,不是分析社會,而是分析精神病,寫來寫去就很無趣。這麼說也有些片面,因為還是有不少堅守常識的人和孤勇者,比如萬潤南,他是創辦四通的富豪,社會高階卻堅守底線,放棄榮華富貴,最終客死他鄉。四通橋也矗立過勇士彭立發。這些火種,是走出黑暗森林的前提……但放眼望去,整個社會體系苛律重賦、言路堵塞,失業的、補稅的、斷供的、破產的,大家心裡壓著一個大石頭,人人活得都像罪犯,制度設置就要讓你很容易成為罪犯。

大秦苛律重賦,修驪山陵時,七十萬役工大部分都是刑徒,只有把大家儘可能弄成刑徒,才能榨取更多的勞力,你以為秦朝為什麼能打敗六國,就是依靠刑徒模式,舉國都能調動成士兵。

刑徒沒有社會。

火種哪堪飄搖。

李承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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