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指責、操控詭辯、冷處理、以偏概全——中美之間的對話已經呈現出一種極度有害、功能失調的關係特徵。
幾個月來,談判在短暫的停火與激烈升級之間反覆搖擺。最近的一次爭執,幾乎導致原定於10月底在韓國舉行的多邊峰會上,特朗普與習近平的會晤計劃泡湯。目前,這一計劃似乎已恢復:10月24日前後,雙方將在馬來西亞舉行新一輪籌備會談。
不過,外界對達成任何超越脆弱停火的成果都不抱希望。造成這種局面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溝通渠道極度貧乏。
在特朗普第一任期時,雙方通過所謂的「庫什納渠道」來應對溝通難題。令美國貿易和安全官員感到沮喪的是,特朗普常常通過這條後門渠道進行談判,由他的女婿賈里德·庫什納與當時的中國駐美國大使崔天凱直接對話。
中國問題強硬派對此憤怒不已,認為這阻礙了他們的計劃。但白宮內部一些人表示,這一渠道為頭兩次「特朗普—習近平」峰會奠定了基礎,並最終促成了2020年簽署的「第一階段」貿易協議。
如今,這類可靠的秘密渠道已經不存在。由美國財政部長斯科特·貝森特與中國國務院副總理何立峰主導的正式會談,自5月以來已進行四輪,卻陷入僵局。
迄今為止,雙方連如何總結前幾輪談判都難以達成共識,更遑論敲定貿易協議、確定雙邊峰會在北京的舉行時間。貝森特甚至最近公開抨擊何立峰的重要助手,稱其「精神失常」。
貝森特和何立峰並非無能之輩。貝森特曾管理一家大型對沖基金,何立峰則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行政官員。兩人都深受各自領導人信任。但他們缺乏與對方談判的經驗,也不夠了解彼此的政治與經濟體制。
特朗普第一任期內,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與中國時任最高經濟顧問、哈佛畢業的劉鶴建立起了專業默契,現在已經沒有了。
由於庫什納目前忙於中東事務,外界開始尋找其他中間人。包括特斯拉的馬斯克、英偉達的黃仁勛和黑石集團的蘇世民在內的一些全球最有影響力的企業領袖,被視為潛在的中間人。
部分人或許能在兩國領導人之間傳話,但沒有人足夠貼近任一方,能在涉及台灣與貿易的談判中充當可靠渠道。
美國的政治氛圍也使扮演此類角色變得更加困難,因為在華關係改善的支持者,常常被指責為「叛徒」或「共產黨人」。
中國方面的政治環境同樣複雜。與美國的緊張關係,加上習近平的權力集中,使得中國官員在雙邊談判中愈發不願主動,生怕被視為軟弱。
最近,中國清洗了兩位與華盛頓關係密切的高級外交官——秦剛與劉建超,加劇了官員的緊張情緒。秦剛在2021年接替崔天凱擔任駐美大使,後任外交部長,僅七個月便被免職。目前的中國駐美大使在美國人脈遠不如前任,也被認為在習近平面前缺乏影響力。
而王岐山於2023年卸任國家副主席,也關閉或大大縮小了另一條溝通渠道。王岐山出身銀行業,與包括保爾森和桑頓在內的華爾街巨頭有密切聯繫。
更讓美國方面混亂的是,特朗普削弱了國家安全委員會的架構,導致白宮在中國事務方面失去了專業能力,也使得在涉及多個機構的中國政策之間難以協調。特朗普也沒有意願效仿2023至2024年期間,拜登總統的國家安全顧問沙利文與中國外長王毅之間的溝通模式。
前國家安全委員會中國事務主任、現供職於諮詢公司Macro Advisory
Partners的莎拉·貝蘭指出,美國政府「內部矛盾的本能」最近再次顯現,一方面商務部對中國實施嚴厲新措施,另一方面白宮又遊說中國購買更多大豆和客機。
她道,雙方對前幾輪會談成果的理解不同,說明他們沒有就公開聲明的措辭和細節達成統一意見,也未為中層官員在後續談判中提供足夠基礎。
特朗普陣營內部也存在嚴重分歧,尤其是在國家安全強硬派與科技業高層之間。一位陷入其中的潛在中間人是英偉達的黃仁勛。今年他已多次與特朗普會面,並陪同出訪。他在中國也關係密切,自1月以來至少三次訪華,並與包括副總理何立峰在內的官員會晤。
他的遊說在今年夏天似乎收到成效,特朗普解除了一部分英偉達AI晶元對華銷售的限制。
但中國對白宮官員暗示「希望讓中國依賴美國技術」的說法感到震驚。9月,中國禁止大型科技公司採購英偉達的AI晶元。黃仁勛後來在一次採訪中表示,「中國問題強硬派」這一標籤是「恥辱標誌」,此言引發特朗普支持者的強烈反彈。
特朗普前顧問班農甚至說,黃仁勛應該被關進監獄。
這使得中國官員愈發摸不清到底該和誰接觸。清華大學中美關係專家達巍在一次會議上表示,「特朗普2.0團隊更像是一個忠誠者俱樂部,而不像1.0時期那樣擁有一些強硬且經驗豐富的官僚」。
他說目前甚至很難判斷,在國家安全強硬派中誰真正代表特朗普立場,一些人主張對中國更具對抗性,另一些則更關注美國本土問題。
不過,中國方面仍未放棄尋找秘密渠道。最近,中國重新啟用2021年退休的崔天凱,試圖與特朗普親信或家人接觸。今年以來,崔天凱至少兩次訪問華盛頓,與企業高層及智庫進行會談。他也試圖與政府官員會晤,但成效尚不明朗。
在某些具體領域,雙方仍有可能取得進展。貝森特與何立峰曾促成9月關於短視頻應用TikTok轉為美國控制權的協議。而讓中美領導人之間直接溝通其實並不是壞事。
事實上,美國官員長期以來都推動這種方式。
問題在於,兩位領導人對外交有著完全不同的態度。特朗普依賴自己的個人魅力和談判技巧,希望與習近平面對面達成協議。相比之下,習近平更強調程序,沒有明確議程,他幾乎不會輕易同意任何內容。
另一個可行方式,是讓庫什納或其他足夠親近特朗普的人重新擔任可靠的秘密溝通人選。也可以讓貝森特更多地依賴財政部和其他部門的豐富專業知識。
但如果不徹底改革溝通機制,雙方恐怕只能在一些零碎交易性議題上取得有限進展。即便勉強達成更廣泛協議,也存在很快破裂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