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30 10 月

告別許紹雄:「有幾個角色讓觀眾記住,已經成功了」

遠去的許紹雄,代表了影視黃金時代真誠平實的底色,當時不那麼惹人注意,失去之後才格外惋惜。

告別許紹雄:「有幾個角色讓觀眾記住,已經成功了」

據中國新聞網消息,演員許紹雄因癌症致器官衰竭,在28日凌晨離世。從今以後,港劇又少了一張像親戚鄰里般熟悉親切的面孔。

此前,許紹雄病危入院的話題登上熱搜,引發大批網友關心。據港媒報道,76歲的許紹雄突然於10月27日傳出病危入院,其家人及多位圈中好友被急召至醫院見面。

作為入行超過半個世紀的TVB老演員,許紹雄也是人們口中的黃金配角。相較於他的名字,觀眾們更加熟悉的是他塑造過的諸多經典角色:1999年電影《暗戰》中的黃啟法,2009年《歲月神偷》中的鞋匠羅,2013年電視劇《My盛Lady》中的香善男,2014年電視劇《使徒行者》中的覃歡喜(該劇讓許紹雄有了「歡喜哥」的稱呼)。

(圖/《暗戰》)

許紹雄從未演過主角,也從未真正大紅大紫過。但他似乎是空氣和水一樣的存在:那個胖胖的、笑眯眯的阿叔,那個有點窩囊的上司、愛嘮叨的父親,那個精明的鄰居或是深藏不露的卧底,為港劇黃金時代提供了寶貴的「日常感」。而我們又太習慣他們的存在,以至於直到失去,才感到這類角色和這類演員的可貴。

在此前的一檔綜藝節目中,面對退休問題,許紹雄曾表示,「演戲是生命的寄託」,「年紀大有能力就做,沒能力就少做,有寄託才不會死那麼快」。而今,聚光燈之外的身影猝然遠行,我們目送平凡而不凡的他們,也懷念一個熱烈、溫情、本分的熒幕時代。

從各種Sir到歡喜哥

許紹雄於1971年入讀無線電視(TVB)第一期藝員訓練班,就此入行。

從1972年參演電視劇《歧途》算起,在長達53年的演藝生涯中,他一共出演了約180部影視劇。最新角色,是在今年播出的《我愛九龍城》中的胡萊——仍然是許紹雄最為人熟知的「老豆」(即老父親)角色,仍然是不那麼起眼的配角,一開場即去世,三個兒子為了爭權大打出手。

時間回到五十多年前,許紹雄報考藝員訓練班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進TVB了解電視製作的過程。他曾在受訪時表示:

「我真的只是想花5元去參觀一下,你知我的樣子『三尖八角』(粵語,形容外貌奇形怪狀),在20世紀70年代,這個靚仔靚女當道的時代,又怎會有機會入選?卻不知怎地我居然被選中了,也讓我開始了當藝人的生涯。」

意外入行的許紹雄,起初經常飾演像《射鵰英雄傳》(1983)中的朱聰、《鹿鼎記》(1984)中的多隆這樣沒有太多鏡頭的小角色。隨著年齡的增長,他開始走喜劇路線,多飾演舅父、老豆、阿Sir(即警官)等角色。小人物的膽小無能,阿Sir的靈活機變、江湖老大的老謀深算,他都演繹得活靈活現。

(圖/《掃毒風暴》)

在如此漫長的演藝生涯里,許紹雄一次都沒有演過主角,但他從不介意。2017年,他在採訪里說:

「做主角?從來沒有想過,因為現在很好!做戲和人生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定位,例如一個本來由我演的父親或阿爺的角色,要換成一個十多歲的年輕演員去演,就算給他,『黐須』(粘上鬍子)都做不來,所以我從來都不介意不做主角,配角有配角的好。無論什麼劇集和電影,都需要一些這樣的角色,起碼餓不死,哈哈!」

配角演多了,許紹雄漸漸被觀眾稱為「綠葉王」,《新紮師妹》(2002)中的「方中Sir」、電視劇《隔世追兇》(2004)中的便衣警員何大河、《絕代商驕》(2009)中的富二代唐吉、《My盛Lady》(2013)中的大哥香廣男,等等,都是其中的經典角色。

(圖/《新紮師妹》)

電視劇《使徒行者》(2014)中的覃歡喜(歡喜哥),是許紹雄最為人熟知的角色。他以老練的演技,讓表面笑臉迎人、內心深不可測的「歡喜哥」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電視劇原本給歡喜哥安排的結局,是被殺身亡,但在觀眾的呼籲下,歡喜哥在電影版《使徒行者》中復出,並成為整個《使徒行者》系列中不可或缺的靈魂人物。

(圖/《使徒行者》)

憑藉此角,許紹雄在TVB「萬千星輝頒獎典禮2014」獲得「最受歡迎電視男角色」獎項,從此以後,很多觀眾也更願意用「歡喜哥」稱呼這個笑眯眯的金牌配角

「一個演員,最重要是有代表作」

在TVB眾多演員的打工人本色中,許紹雄是個特例。

他的「許」,出自當年的廣州第一望族許氏家族:祖先許拜庭,曾為廣州四大鹽商之首;太公許應騤,在清朝光緒年間曾任禮部尚書,在魯迅散文集《朝花夕拾》中曾出現過——「臣許應騤跪奏……」;姑婆許廣平,魯迅夫人;叔公許崇智,國民黨元老,黃埔軍校創辦人之一;另一位叔公許崇清,三度出任中山大學校長。

今年6月,許紹雄帶著女兒回到兒時生活過的廣州高第街「許地」,舊地重遊。

「我的祖家是廣州高第街許地,舊稱番禺,即今日廣州的北京路附近,所以我都稱自己是番禺人,而計起上來,我這一代已經是第八代。我們的宗族第一代是做運鹽工人,曾在一次大風暴中,成功將鹽運送抵埗,並得到老闆的賞識,開始有自己的生意。到第三代的時候,家族就開始興旺起來。曾經有一套粵劇《七子登科》,講的就是許家七人齊中科舉的盛況。當時身為鹽商,少不免要與官方有所聯繫,
漸漸就加入了官場,當中我的太公許應騤,是清代的一品大官。之後又出了協助設立黃埔軍校的許崇智和魯迅的太太許廣平。」許紹雄曾在受訪時回憶往昔。

他也曾經設想過,如果當年不去報讀藝員訓練班,而是繼續為父親打工(他的父親是金鋪老闆),可能會賺到更多錢,或許已經「上岸」了。但是,他也並不後悔自己的配角人生。

(圖/《澳門風雲》)

「說到我們的家族,尤其是對比第三、四代的名人,我都算是家族中,地位最低的一個了。不過我卻從來沒有因此而給自己壓力,因為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生活,像我現在既可以演戲,又可以過生活,其實已經很好了。」

許紹雄戲路寬廣,熒幕之外,他的外號「Benz雄」也廣為人知。據稱,家境優渥的許紹雄,在報讀藝員訓練班之前,報名參演香港商業電台的廣播劇,出入以賓士車代步,因此得名「Benz雄」。後來他解釋起這個外號,開賓士車並非為了炫耀,而是耐用:「我已經不記得自己第一部車是什麼品牌,只記得當時的日本車和英國車相當不耐用,行駛約一年之後,總是會發出奇怪的聲音。」而這輛讓他揚名的賓士車,足足開了11年。

許紹雄曾表示,一個演員,能夠有幾部代表作,有幾個角色讓觀眾有記憶,就已經很成功了。「一個演員,最重要是有代表作。」

而他用五十多年的演藝路證明,認認真真演好配角,也可以讓人們記住。

當我們懷念黃金配角時,我們在懷念什麼?

2018年,許紹雄離開了效力40多年的TVB,一度引起不少討論。他沒有簽「養老合約」,在各種劇集里「挨日子」,而是改簽「部頭約」(按劇集簽約)之後,過上了更自由的「半退休」生活。

但就在病倒前,70多歲的許紹雄依然活躍在熒幕上,我們依然會在鏡頭裡,遇見那個不可或缺的「歡喜哥」。2025年,他參演的電視劇《絕命法官》仍在熱播。

(圖/《絕命法官》)

近幾年,像許紹雄一樣,TVB的老牌金牌配角們在社交媒體上多次刷屏。

今年年初,演員彭皓鋒的抗癌故事引發關注。這位54歲的「反派專業戶」坦言,自己和5厘米的直腸癌腫瘤抗爭近兩年,醫生曾警告「不做手術最多活一年」。為了治病,他堅持工作。在去年的電視劇《逆天奇案2》中,他帶病完成拍攝,每天往返於片場與醫院。

更早之前的2022
年,在演技綜藝節目《無限超越班》里,63歲的車保羅作為「飛行嘉賓」短暫出現,卻貢獻了年度最出圈畫面:他雙手合十,彎腰詢問年輕演員「願意和我這個小老頭一起玩嗎?」,被觀眾評價為小人物也有大修養。

儘管以一張「漫畫臉」見證了港片的黃金時代,但很多觀眾並不熟悉車保羅的名字。這一輪出圈,讓更多人重新認識了演員本人。

港劇黃金配角們屢屢引起關注,固然與TVB「包薪制」有關:無論多大的演員,也是拿月薪的打工人。但更動人的是,觀眾在他們身上看到一種職業精神:珍惜每一個角色,珍惜每一次工作機會,敬業、拼搏、熱情,不懸浮。

這是一種職業本分,一種在當下格外稀缺的品質——

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這是一種「交足功課」的專業主義,和「活到老、演到老」的匠人精神,不炒流量、不爭番位、不裝也不作,讓演員回歸一份職業,回到說真話、說人話的平視視角。

遠去的許紹雄,代表了影視黃金時代真誠平實的底色,當時不那麼惹人注意,失去之後才格外惋惜。

再見,歡喜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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