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底,阿秋(化名)在挪威看到了極光,在一片綠紫色的光帶下,她拉著何生(化名),靜靜地欣賞,這是她7年前的願望。何生坐著輪椅,胸部以下幾乎沒有知覺,但他笑得很開心。
7年來發生了很多事,2018年,阿秋辭去了北京的工作,開始獨自環球旅行,在旅行相關的群聊里結識了何生。阿秋覺得,他像個大哥哥,個子不算高,胖胖的,經驗豐富且很有耐心。那年,他們戀愛了,在何生的陪伴下,阿秋去了很多國家。
可2023年,兩人在泰國旅行時,何生出了車禍,脊髓損傷導致高位截癱,左眼失明。躺在床上時,何生多次想要阿秋離開他,阿秋沒有答應,她說:「我清楚他本身是不想跟我分開的,我們都30多歲了,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經過漫長的治療,何生終於坐上了輪椅,他不想閑著,拉著阿秋繼續旅行。他們自駕從福州出發去往西藏、新疆,去非洲看野生動物,去東南亞,去美國……今年10月,他們出發去了歐洲,計劃在那裡待上70多天。
2018年,阿秋出發前給自己列了個旅行願望清單,如今,何生要陪著她把願望一一實現。

阿秋和何生。圖/受訪者提供
以下是阿秋的講述。
【1】嚮往自由的女孩
我從小就愛旅行。2013年,我正讀大三,那年暑假,我和大學同學一起徒步搭便車走川藏線,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旅行。
當時,社交媒體還沒有興起,路上搭便車的人還不是特別多,司機們也很友好。我們坐過私家車、卡車、拖拉機,甚至警車。記得警車後端有個鐵柵欄,那是拉犯人的地方,幾個年輕人就坐在那裡,有說有笑特別熱鬧。
到了拉薩,我們還在青旅里結識了幾個人,一同包了一輛麵包車去了尼泊爾。學生時代沒什麼錢,為了這趟旅行我攢了好久的零花錢,走了30多天,大概花了4000元,走著走著沒錢了,只好開口問爸爸要,不過我可沒告訴他我在幹什麼。
大學時,我做過一本繪本照片,背面寫著一句話: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做,一輩子都不會做了。
畢業後我在北京工作,做互聯網設計師,工作了4年,攢了一些錢,便準備辭職去環球旅行,當時想,等錢花得差不多了再找工作。決定做得很快,6月底想出國旅行,7月就辦了簽證,8月份離職,9月份出發。
出發前我列了個願望清單,去看野生動物、看極光、坐熱氣球、去紅海浮潛,還想去南極。
其實我膽子挺小的,英語很差,可能連四級的水平都沒有,到了國外上廁所都不敢開口詢問。一路上靠尋找「搭子」帶我走,最開始跟著一個同樣在北京工作的姐姐,我們在南美玩了兩個多月。我不是愛做計劃的人,搭子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那一年我大概去了20多個國家,看了很多風景,旅行讓我更加隨性更加樂觀。2019年,錢花得差不多了,我又回到北京工作。
【2】意外
2018年,我結識了何生,我們倆在同一個群聊里。有次,他發消息說自己有個不用的登山包可以送給我,這是我們倆第一次聊天。我知道他去過很多國家,經驗豐富,便經常向他請教,他總是回答得很有耐心。
那年底,我去墨西哥,因為電影《尋夢環遊記》,我對那裡充滿想像,而且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何生從國內出發,飛了幾十個小時去給我過生日,飛行時長甚至超過了我們曾經相伴的時光,這份沉甸甸的心意,讓我讀懂了真正的愛。他幫我做了很多事,幫我申請簽證,給我做攻略,照顧我的方方面面。
2019年,我回到北京,我們便開啟了異地戀,但幾乎每個周末,我們都會見面,我租的房子就在機場附近,航空公司推出「隨心飛」的第一年,我飛了72次。
我們計劃,等到2023年初,就申請出國留學。可是意外發生了,那年4月,我們在泰國蘇梅島旅行,何生出了車禍,他昏迷不醒,一開始我是懵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在社交媒體上發文求助。
島上醫療條件很差,一些檢查沒辦法做,更不能做手術,醫護們不會講英文。一開始檢查出斷了幾根肋骨,第二天何生醒了,他說腿沒有知覺,左眼也看不見。各種問題撲面而來,我沒有時間恐懼,每天都在想如何回國。
到了第四天,何生出現了嚴重的壓瘡,紙尿褲上有滲血,瘡口有12厘米長,7厘米寬,深度超過4厘米,能看見骨頭。
出事後的第11天,在大使館以及熱心網友的幫助下,我們終於回國。情況很不樂觀,何生可能站不起來了。
何生做完手術,轉進康復醫院,我幾乎每天都去照顧他。一開始挺崩潰的,他不會自主排便,我跟著護工學習排便,消耗的時間比較長,會有氣味,病房裡有6個病人,我怕影響到大家。何生有壓瘡,兩三個小時要翻一次身,他個子大我抬不動,慢慢摸索著才找到技巧。
我期待何生能在康復醫院的幫助下站起來,可時間流逝,他的壓瘡一直沒好,也無法做康復訓練,身邊有在醫院住了十幾年的病友依舊沒有好轉,我們漸漸失去了希望。在醫院住了4個月,我們出院了。又在家恢復了3個月,他才能坐上輪椅。
【3】「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剛坐上輪椅,何生就偷偷買了去三亞的機票,他說想去三亞療養,換個環境能開心一些。他有半年沒有坐起來過,壓瘡反反覆復,很焦慮,身體還未康復,幾乎每天低燒。剛坐起來,他就頭暈,有些低血壓,狀態不好。
出發前,我也焦慮,生怕路上出岔子,不過旅途意外順利,飛機上和酒店的無障礙設施都比較完備。在三亞,我偶爾推他到沙灘上走走,大部分時間,他自己躺在酒店裡。
有了第一次出行,我們就沒停過,何生是閑不住的人,他愛出去玩,從三亞回來後,我們又去了美國。
去年12月,我們去了非洲,在坦尚尼亞、肯亞看野生動物,2月來到馬來西亞的檳城過年,3月回家待了一段時間,4月又出發去了泰國,在東南亞待了兩個月。何生回國考了殘疾人駕照,等到7月,我們又自駕從福州開往西藏、新疆,全程都是何生開車。
自駕回來,他又說想去歐洲。我當時有點累,就提出反對,我說:「今年已經去了很多地方了,你要去的話先給我個計劃表。」
沒想到他真弄了個表,每天的行程、花費都非常詳細。他想出門就去吧,他開心最重要。我們在歐洲大概待70多天,他要帶我去看極光,這是我過去的願望。

在挪威看極光。圖/受訪者提供
歐洲對殘疾人比較友好,90%以上的公交車都有無障礙設施,輪椅進出很方便。但我們也遇到過麻煩,12月初,何生的輪椅壞了,輪椅是他的腿,壞了他就動不了,我們找了4家修車店才修好。
受傷之後,何生比我樂觀,出門不太在意別人眼光。當然也有窘迫的時候,國內有些商場,無障礙通道是鎖起來的,何生只能走嬰兒車的通道,可那地方太窄了,他得很艱難地鑽出去,通道外還停著一排電動車。
何生不能自主排便,我們在餐廳吃飯,偶爾有人盯著他的尿袋。我會感覺到不適,不過何生常跟我說,只要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躺在病床上時,何生跟我說過幾次讓我離開他,他怕拖累我,可我都拒絕了。我知道他內心是不想離開我的,我們都30多歲了,對未來有清楚的認知,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社交平台上,常有人說些難聽的話,我想說的是,我們旅行靠的是過往的積蓄和理財的收入,這是我們選擇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