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litico調查：一個有「納粹傾向」的特朗普追隨者，如何在兩黨反對下繼續成為政府高官
本文刊發在Politico，作者是記者丹尼爾·利普曼、 丹尼爾·巴恩斯和
索菲亞·蔡，他們為撰寫這篇關於英格拉西婭從一個默默無聞的「MAGA」信徒，逐漸成為「特朗普圈子」核心人物的報道，採訪了超過24位政府官員、聯邦參議員、國會山職員及其他了解他的人士，還查閱了他在法學院時期的同學和其他保守派意見領袖當時的通信記錄。
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Homeland Security,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據politico獲得的截圖顯示，在一個六名共和黨政治操盤手和輿論領袖組成的群聊中，保羅·英格拉西婭在2023年10月發了一條信息：「特朗普需要我做他的辦公廳主任」，「我不是開玩笑。」
當時英格拉西婭還不到30歲，剛從康奈爾大學法學院畢業一年，還未取得紐約州律師資格。
當然，這一職位最終落到經驗豐富、向來低調的政治操盤手蘇西·威爾斯手中。
但英格拉西婭因在Substack發表的專欄文章而信心倍增。這些文章認為特朗普將在黨內初選中擊敗羅恩·德桑蒂斯，引起了當時尚在競選中的特朗普的注意。
特朗普用手寫便箋作出回應，英格拉西婭隨後將便箋貼在X平台上。
「在貝德明斯特見到你真好，年輕又帥。」特朗普寫道。
另一張貼在2023年夏天的便箋上寫道：「保羅，很高興見到你——這些精彩文字背後的人，你看起來很棒。」
如今30歲的英格拉西婭最終確實進入了政府，但並沒有擔任總統的高級助理。他現在在華盛頓的名氣，更多是因為放棄了一個需要參議院確認的職位。
這起風波源於politico在10月的報道，披露英格拉西婭曾在同一個群聊中發表種族主義言論，他當時也在群里暢想自己如何當辦公廳主任。
共和黨主導的參議院否決了英格拉西婭提名，算是順從的國會議員們與特朗普政府之間罕見的分歧。不過這一否決並未讓他出局。相反，英格拉西婭收到特朗普的邀請，到白宮會面，並獲得另一個政府職位——進入負責管理聯邦建築、信息技術服務和政府採購事務的總務管理局（GSA）。
「愛國雪茄公司」創始人阿蘭·雅各比表示，幾年前他在紐約的共和黨圈子裡認識了英格拉西婭。他說，在特朗普再次當選之前，英格拉西婭的目標就是進入政府。
「雖然我們在政治問題上並不總是意見一致，儘管我們都是保守派，但他對特朗普的支持是無人能比的。」他說。
英格拉西婭幾乎復現了特朗普式的政治生存方式，顯示出在這個政府里，意識形態上的一致和對個人的忠誠，往往比其他任何考量都更重要。
儘管共和黨內和白宮的一些高級官員，對英格拉西婭等人展現出的偏執語言表示譴責，也會主動為這些發表過偏激或歧視性言論的支持者辯護或保護他們，但顯然這些信息似乎並未影響英格拉西婭的官方地位。
共和黨籍佛羅里達州聯邦參議員里克·斯科特表示，不會支持英格拉西婭擔任特別檢察官辦公室主任一職，並質疑「怎麼會有人在這個國家還反猶」，幾周後總務管理局發言人瑪麗安娜·科本哈弗在談到英格拉西婭的新職務，總務管理局副總法律顧問時，仍稱讚他「表現出色」。
分裂仍然是「MAGA」運動未來走向的麻煩。是否會出現一個延續特朗普風格的繼任者，而類似的誇張和分裂式領導風格在其他人身上卻屢屢失敗？
2025年，另一項politico調查曝光另一個群聊中大量煽動性言論，導致不少年輕的共和黨職員失去了政府或黨內職位；但英格拉西婭卻獲得了另一個高級政府崗位。
在這一點上，他就像特朗普本人，後者從「通用汽車女主播錄音門」到2021年1月6日暴亂事件，所有風波不僅未讓他失勢，反而立足更穩。
法學院風波
英格拉西婭在政府中的經歷，與他在法學院時期的情況有相似之處。
三位康奈爾大學法學院的前同學告訴politico，英格拉西婭在那裡的同齡人中不算融入。他們形容他是一個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人。
但在康奈爾就讀期間，英格拉西婭還是引起了一些關注，雖然並非出於本意。據兩名前同學透露，2020年大選後，正值新冠疫情導致課程部分轉為線上，一名同學在群聊中轉發了英格拉西婭母親的一條推文截圖，宣稱特朗普才是2020年大選的合法勝者。
這名同學在2022屆康奈爾法學院全班的GroupMe群組中發帖說：「換點口味，這是保羅那瘋瘋癲癲的媽媽。」
這條消息很快被刪除。
不久之後，這位同學又發了一條消息說：「聽了點明智建議，我在這裡鄭重道歉。我們顯然存在強烈分歧，但說『你媽瘋瘋癲癲』顯然太過分了，我在這裡發這種話實在太不應該，是我不對。」
英格拉西婭的母親、長島房地產經紀人唐娜·加洛·英格拉西婭在接受politico郵件採訪時，為自己捍衛信念的行為進行了辯護。
「我們全家都會為自己所信的立場站出來，即便這與主流觀點相悖，」她說，「我們為我女兒以前的同班同學加比·佩蒂托（2021年在美國懷俄明州遇害）發過聲，反對疫苗和口罩強制令，反對2020年大選被竊取，我們也積極為特朗普助選。」
崎嶇起點
多年後，英格拉西婭的母親仍堅定支持他，還親自前往國會山，抗議批評他提名的民主黨議員。
「我當然要為自己的孩子爭取，」她告訴politico，「那些不願隨大流的人，通常都會被叫瘋子。」
2023年英格拉西婭在X平台曬出特朗普手寫便箋後，他與特朗普的關係愈發緊密。後來他自稱是「特朗普最喜歡的作家」，理由是特朗普轉發了他在Substack上發表的超過100篇文章。
因此當特朗普再次就任總統時，英格拉西婭看上去會順風順水。他獲得司法部白宮聯絡官職位。當時大多數特朗普政府新任命人員都在總統就職晚會上慶祝，而英格拉西婭則花了一個多小時在華盛頓特區中央拘留所，然後向記者宣布，兩名在2021年1月6日國會騷亂中襲警並認罪的人已獲總統赦免並被釋放。
「這是我們歷史上一個重要時刻。」英格拉西婭對記者說。
但他在司法部的工作很快便陷入困境。
據稱英格拉西婭向總統抱怨，時任司法部辦公廳主任查德·米澤爾沒有推動總統議程，兩人關係緊張。
據一名司法部官員透露，英格拉西婭與司法部長帕姆·邦迪之間也缺乏私交。他說，英格拉西婭在部門內基本不認識任何人。
這名官員表示，他認為英格拉西婭是白宮派來的「第一天入職」人員，因為新政府當時正將忠誠者安排進各個部門。他還說，部門內部都知道特朗普曾在社交媒體上轉發過英格拉西婭的文章。
但這種聯繫並不足以保住職位。他到司法部僅一個月後，便被調往國土安全部。不過他在那裡的經歷更加動蕩。
據兩位見過他參加活動的人士透露，英格拉西婭似乎想與同事建立關係，經常參加國土安全部和政府內部的社交酒會。儘管他在社交媒體上言辭激烈，但在現實社交場合中卻表現得比較內向。
醜聞不斷
不過，英格拉西婭很快在國土安全部遇上麻煩。7月，他出差前往佛羅里達，與一名女性同事共住麗思卡爾頓酒店的一個房間，引發內部調查。
10月，英格拉西婭在弗吉尼亞州沃倫縣起訴politico誹謗，起因正是這次佛羅里達之行的報道。
此外，5月特朗普提名英格拉西婭擔任聯邦特別檢察官辦公室主任一職後，他又遭到更多質疑。辦公室負責調查聯邦舉報人投訴。
提名公布的次日，美國國家公共電台報道稱，英格拉西婭曾稱極右翼意見領袖安德魯·泰特是「一位非凡的人」，是「古代卓越理想的體現」。
在加入政府前，英格拉西婭曾在泰特聘請的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泰特鼓吹「對大屠殺重新解釋」，還面臨強姦和人口販賣指控，儘管他否認所有指控，目前案件仍在審理中。
國會山上，參議院國土安全委員會的工作人員開始調查英格拉西婭背景。三名民主党參議院助理在採訪中表示，7月21日的一次背景審查會議上，英格拉西婭表現很差。
他們對他未提供完整個人經歷信息表示擔憂，也不滿他在被追問刪除的文章、播客、採訪內容時態度強硬。
部分共和黨辦公室的工作人員也向英格拉西婭提出尖銳問題，其中就包括他對2023年10月7日以色列遇襲事件的看法。英格拉西婭稱此事件是「又一次心理戰，目的是讓美國人沒心思過哥倫布日」。
原定7月24日出席聽證會前，他的出席被推遲。
「我們州面臨的最大問題之一是，他曾發表一些反猶言論。」委員會成員斯科特當時說。
8月，英格拉西婭在白宮失去了一個重要盟友，特朗普高級助手、時任總統人事辦公室主任的塞爾吉奧·戈爾被提名為駐印度大使，調任原因是內閣會議爭議。馬斯克曾對戈爾企圖重新掌控各機構表達強烈反感。
據三名政府官員透露，戈爾與英格拉西婭關係密切，並支持他的提名，所以他離開後英格拉西婭失去了一個有影響力的支持者。
戈爾的繼任者是白宮副辦公廳主任丹·斯卡維諾，是特朗普最親近的助手之一。兩名官員稱，英格拉西婭與斯卡維諾的關係沒有那麼密切。
英格拉西婭在白宮仍有其他支持者。據兩名政府官員透露，特朗普助手娜塔莉·哈普也是他的擁護者。哈普因經常列印文章供特朗普閱讀而被稱為「人肉印表機」，其中就包括英格拉西婭在Substack上的許多文章。
「娜塔莉·哈普是保羅在白宮的重要支持者。」一名官員說。
戈爾被提名兩個月後，英格拉西婭原定在一個星期四齣席參議院國土安全委員會的確認聽證會。四名政府官員透露，周一下午他正在參加一個「模擬攻防」準備會議，以應對即將到來的大量質詢。
但就在當天下午，politico發表了對他的煽動性簡訊的調查報道。報道稱，在2024年1月與共和黨操盤手和輿論領袖的群聊中，英格拉西婭曾表示，馬丁·路德·金紀念日「應該被丟進地獄的第七層」，並稱六月節和寬扎節「也該取消」。
輿論反應迅速。參議院多數黨領袖約翰·圖恩告訴記者，他希望白宮撤回提名，並稱英格拉西婭「過不了關」。
幾個小時後，英格拉西婭在X平台宣布退出提名，「因為目前我沒有足夠的共和黨支持票」。他表示感謝在此過程中「獲得的壓倒性支持」，「將繼續服務於特朗普總統和本屆政府，致力於讓美國再次偉大！」
即便在白宮內部，了解職員態度的人士也表示，這些簡訊內容並不令人意外，因為英格拉西婭與極端分子如泰特和白人至上主義者尼克·富恩特斯關係密切。
但由於提名最終取決於特朗普，兩名參與流程的人表示，白宮往往會全力支持人選，直到確認無望為止。
一名接近政府的消息人士表示，一些白宮職員最終「鬆了口氣」，因為他退出了提名。
「早期其實就很明顯了，現在白宮人事辦公室的人員更替，終於讓這個提名得以終結，」這名人士說。他指出，「指控層出不窮，很多人一開始就質疑他的資歷。」
即使白宮職員並不完全支持特朗普所有提名，這名人士表示，普遍態度是「讓流程自行推進」，「對人選保持忠誠，但在必要時要現實一些、及時放手」。
「沒有誰真心覺得可惜。」第二名消息人士補充說，「這本來就不太可能通過，至少我是從來不覺得。」
他能保住職位的一個原因是，特朗普會回報那些忠心支持他的人。
「保羅一直是特朗普總統的堅定支持者，也是美國優先運動的領軍人物。」共和黨策略師、1月6日集會組織者與白宮之間的聯絡人卡羅琳·雷恩說。
更多麻煩？
現在外界已開始質疑英格拉西婭在總務管理局的資歷。他從副總法律顧問升為代理總法律顧問，僅用了幾周時間。一份宣布他上任的通報稱，他在快速填補司法部和國土安全部政治任命崗位方面發揮了關鍵作用，而這個職位需監管超過100名律師。
「我們到底是什麼？一個容納在政府其他地方找不到工作的偏執者的中轉站？」一名總務管理局官員說。英格拉西婭的前任拉塞爾·「拉斯蒂」·麥格拉納漢，在布萊克洛克、懷特與凱斯等頂級事務所工作了三十年，最近成為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高級顧問。
「拉斯蒂資歷深厚，為政府服務出色。我只希望政府能由經驗豐富、受人尊重的人來運作。」這名官員說。
另一名熟悉總務管理局內部運作的人士表示，英格拉西婭「基本不會被分配任何重要事務，因為（機構）領導層根本不想要他」。
「我不確定他到底是什麼人，但沒人喜歡他。」這名人士補充說。
本月早些時候，六名參議院民主黨人致函白宮和總務管理局，稱英格拉西婭繼續擔任聯邦政府職務「不可接受」，並引用了相關報道。
「民主黨人很清楚，保羅是一位非常聰明、堅定支持特朗普的人，這也是他們想讓他出局的原因。」英格拉西婭的母親說。
總務管理局發言人科本哈弗表示，英格拉西婭在機構前途光明。
「保羅·英格拉西婭是一位備受尊敬的律師，為特朗普總統提供了出色服務，並將在擔任總務管理局代理總法律顧問期間繼續為總統和總務管理局的使命努力。」科本哈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