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松在2025年初又去了趟墓地。墓碑照片上,於月仙的笑容還是那麼熟悉,彷彿下一秒就能聽見她亮堂堂地喊一聲「學松」。
就在他默默凝望時,兩隻不知打哪兒鑽出來的流浪貓,竟一左一右,極其自然地挨著墓碑蜷縮下來,尾巴尖兒還悠閑地晃著。
張學松愣了愣,他摸出手機,拍下這安靜的一幕,手指在屏幕上敲著字:「看,有人陪著呢。別擔心,我也在呢。」
他把照片發到網上,沒一會兒,評論區就擠滿了被戳中淚點的網友。
時間倒回1992年,赤峰那個小小的職業中專講台上。於月仙捏著粉筆,給底下半大不小的孩子們講著課。
一個月幾十塊的工資,大半都填進了弟弟於英傑的學費里。家裡觀念老派,父親總覺得姑娘家跳舞唱歌是「不務正業」,遠不如當個老師穩妥實在。
她聽話考了師範,當了老師,可心裡頭那點小火苗,燒得她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想演戲。
中戲的日子,對來自小地方的於月仙來說,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專業訓練的強度遠超想像,壓腿、開嗓、解放天性……哪一樣都夠喝一壺的。
在中戲,她是班長,張學松是副班長。起初誰也看不上誰——她嫌他長得不夠「演員臉」,他嫌她管事兒太強勢,跟個「小辣椒」似的。
後來,一次深夜排練苦情戲,於月仙演一個丟了孩子的媽,投入得像是真從自己身上剜下塊肉。
張學松負責調度,忙前忙後。偌大的排練廳,最後就剩下他們倆。
她累得癱坐在地上,嗓子冒煙。他默默遞過去一杯溫水,又小聲說了句:「剛才你轉身那個踉蹌,再慢半拍,情緒可能更揪心。」
燈影昏黃,那杯水,那句話,像根小羽毛,輕輕掃過心尖,把先前那點看不順眼全掃沒了。
1996年,倆人戀愛了,可隨即畢業後,現實立馬給了個下馬威。
於月仙進了天津人藝,張學松則去了另一個城市打拚。
異地戀的苦,嘗得透透的。她常常是演完晚場,扒拉兩口夜宵就衝去火車站,坐大半夜的硬座,只為天亮時能趕到他那兒,一起吃頓熱乎早飯。
他呢,數九寒天里,揣著保溫桶,裡面裝著她愛吃的餃子,一路火車咣當咣當送到天津,看著她吃完,再咣當咣當坐回去。
那時候的愛情,真是用腳底板丈量出來的。
2002年,這對「鐵路情侶」修成正果,在北京安了個小窩。說是「窩」,一點不誇張——租來的房子,撐死了十來個平方,牆皮剝落,角落裡還泛著可疑的霉斑。
日子緊巴,得精打細算。於月仙成了菜市場的「砍價能手」,尤其擅長在賣魚的攤子前「守株待兔」,專等哪條魚快翻白眼了,立刻上前「抄底」。
張學松就在旁邊樂呵呵地看,時不時還「指點」:「別急,再等等,那條腮幫子還在動呢,肯定快撐不住了!」
此外,壓在他們小家庭肩上的,還有弟弟於英傑沉甸甸的病。
弟弟從小就脊柱側彎,到18歲,脊柱扭曲得幾乎彎成了個圈,內臟被嚴重壓迫,命懸一線。
小兩口沒二話,拿出攢了好久的、原本想用來改善生活的錢,又厚著臉皮四處借債,帶著弟弟天南地北地尋醫問葯。
為了這筆錢,於月仙硬著頭皮接了個自己極其厭惡的反派角色。
手術室外漫長的等待,每一秒都是煎熬。當醫生終於出來說「手術很成功」時,三個人抱頭痛哭——那眼淚,是鹹的,更是滾燙的。
從此之後,踏入演藝圈,掙錢的種子在於月仙心中越扎越深。
可演藝圈的路,從來不是坦途,於月仙去試過《水滸傳》里潘金蓮的角色,精心準備卻落選。張學松也不說啥安慰的漂亮話,默默鑽進廚房,給她煮了碗熱騰騰的雞蛋面。
兩人合作過《男婚女嫁》、《貴婦還鄉》,可惜都像小石子扔進大海,連個像樣的水花都沒濺起來。
後來,於月仙通過表姐馬麗娟(趙本山妻子)牽線,鼓起勇氣找到姐夫趙本山,想在他的《劉老根》里謀個角色。
結果趙本山一句話就把她打發了:「不行,你這氣質太洋氣,跟我戲裡的農村婦女不搭界!」
於月仙那股倔勁兒又上來了。她不爭辯,轉頭就請趙本山去看她演的話劇。
舞台上,她把自己徹底「糟蹋」成一個蓬頭垢面、步履蹣跚的老乞丐,眼神里的絕望和麻木直擊人心。
趙本山在台下看得忘了抽煙,散場後一拍大腿:「就她了!這『謝大腳』,非你莫屬!」
2006年,《鄉村愛情》橫空出世,「謝大腳」這個風風火火、刀子嘴豆腐心的農村超市老闆娘,一夜之間火遍大江南北。
為了更貼近角色,於月仙愣是把自己吃胖了十多斤,皮膚也故意曬得粗糙黝黑。
2011年,她捧回了華鼎獎鄉村題材最佳女演員的獎盃,終於迎來了事業的高光時刻。
張學松也轉向了導演之路,拍了《男人四十要出嫁》等劇。有意思的是,他導戲總愛「夾帶私貨」,十有八九會「內定」自家媳婦當女主角。
片場里,一個導一個演,默契得像一個人。
日子在忙碌中流淌。沒孩子,成了外人眼裡的一份缺憾。
早些年是真窮,於月仙說過大實話:「那會兒我倆自個兒都吃了上頓愁下頓,哪敢想孩子的事?能把弟弟照顧好,把日子過下去就不錯了。」
後來經濟寬裕了,年紀也上去了,身體條件不允許。
張學松對此看得很開:「弟弟英傑就是我們最親的孩子。」他們把滿腔的愛意,都傾注在家人和共同的事業上。
誰也想不到,意外來得如此猝不及防。
2021年8月9日凌晨三點多,內蒙古阿拉善。結束了一天拍攝的於月仙,坐上了返回住處的小客車。
車子行駛在空曠漆黑的228省道上,司機可能有些疲憊,也可能對路況過於自信(該路段夜間行車風險高,尤其需警惕野生動物穿行,當地曾多次發布安全提醒)。
突然,兩隻駱駝毫無徵兆地從黑暗中闖入車道!司機猛打方向盤,但距離太近,根本避無可避。
伴隨著刺耳的撞擊聲和翻滾聲,車子狠狠撞上駱駝,又失控衝下路基,撞上一個土丘。
車頭瞬間面目全非。坐在後排的於月仙遭受重創,雖經全力搶救,終因傷勢過重,生命永遠定格在了50歲。
噩耗傳到北京時,張學松連夜趕到內蒙古,一路渾渾噩噩。醫院裡,他沉默地走到妻子身邊,緊緊攥住她已經冰冷的手,喉嚨里像堵了塊石頭,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8月13日,甘肅金昌的告別儀式上,他強撐著精神,向每一位前來悼念的朋友致謝。
可當載著妻子遺體的靈車緩緩啟動,駛離視線的那一刻,這個一直挺直腰桿的男人,終於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癱倒在地,失聲痛哭。
8月26日,他親手將於月仙安葬在北京,選了一個綠樹環繞、格外清幽的地方。
他知道,她喜歡安靜。
於月仙的驟然離世,讓整個演藝圈和無數喜愛她的觀眾陷入巨大的震驚與悲痛。趙本山聽聞噩耗,悲痛萬分,親自前往弔唁。
2025年初那次掃墓,他看到依偎在墓碑旁取暖的流浪貓,拍下照片發上網說的那句「你不孤單,我一直在」,讓無數網友瞬間破防。
這份沉默而長情的守候,比任何轟轟烈烈的誓言都更直抵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