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午後，廣州的一個悶熱的工廠區沒有一絲微風，陰涼處都有36度。這裡是中國服裝製造業的大本營。
某個街區仍在運作的縫紉車間里悶熱難耐。但這裡的數百家工廠約半數漆黑一片、大門緊閉，沒有了往日的喧囂。周圍隨處可見紅底告示張貼於牆面立柱，都是工業廠房的待售或招租信息。
經歷春季關稅戰升級與出口管制交鋒後，本周中美雙方再度接近達成貿易休戰協議，以便就兩國間錯綜複雜的分歧繼續展開談判。但這種新現狀仍在中國的出口商與其主要的美國市場之間設置了高高的壁壘。
位於中國東南部的廣東省及省會廣州首當其衝承受了川普關稅的衝擊。中國沿海的出口行業遭受了雙重打擊。除原有關稅外，對美出口貨物需支付30%或更高的關稅，按歷史基準衡量也屬畸高。而且，800美元以下包裹免稅待遇已被取消。
在廣州，珠江沿岸曾有數千家小型工廠，為希音、拼多多旗下Temu等電商巨頭供應廉價服裝，這些服裝隨後被銷往美國家庭。如今，該市工業區的街道不再那麼擁擠，工廠管理人員和工人都抱怨稱，許多訂單突然就消失了。
部分工人挨家求職，或奔波於招聘會。
「都是這附近的，都是別的廠，或者生意不怎麼好啊，沒事做的過來，」一家生產襯衫和T恤的工廠工人賴長興（音）工休時說，他給自己倒了一杯可口可樂降降暑。
另一家服裝廠的工人胡可（音）說，今春以來訂單已減半。「做了十幾年了，」他說，「今年肯定是不行的。」
隨著美國消費者不再爭先恐後地購買希音、Temu等中國電商的商品，廣州工廠區的街道也冷清了許多。
一些服裝廠安裝了空調，為了能透光同時不跑冷氣，他們在門口掛了塑料布。
根據中國海關總署的數據，4至6月中國對美出口同比下降23.9%。對發展中國家的出口一直在增長，有些是為了轉運到美國。
但川普的關稅措施似乎進一步加劇了原本已在侵蝕中國輕工業出口部門的長期趨勢。隨著中國轉向電動汽車、太陽能板等高附加值產業，輕工業出口正逐步式微。
與此同時，廣州的臨街小工廠面臨著難以避免的成本上漲壓力。工人們要求在縫紉機和裁剪台附近安裝空調。
廣州的工人們用各種方法避暑。
一家生產睡衣、褲子和連衣裙的服裝廠經理李傲然（音）說，三年前，很少有工廠老闆會費心安裝空調。但隨著中國變得更加富裕，工人們越來越不願意在熒光燈下長時間忍受酷熱。
「現在的現在人生活水平有所提高，對生活環對工作環境要求也在提高，」他說。
他去年花了20000元為自己的小服裝廠安裝了三台大型空調。他說，電費每月增加了7000元，使得總成本增加了約5%。
今年春天，當川普開始為進入美國市場設限時，他的訂單暴跌。因此，李先生跟許多同行一樣大幅裁員。去年底他有近50名工人，現在只剩下20人。
此類工廠勞動力多屬外來務工人員，他們往往來自距離廣州很遠的地方。春節過後，李先生和同行大幅縮減招工，主要靠自然減員來縮減工人規模——在這個行業，工人通常三月跳一次槽。
即使有些工廠仍在招人，但對薪資預期的普遍變化也推高了成本。
一家襯衫廠的老闆楊道勇（音）說，現在非熟練工人——通常是年輕人——從事熨燙成品襯衫等辛苦工作會要求更高的工資——至少每月8000元。但他表示，熟練的縫紉工通常年齡較大且就業選擇較少，能接受月薪微降至1萬元。
負責招聘臨時工的廣州工廠代表在展示廠里生產的樣品。
招聘會。除了要求更好的工作條件，廣州的一些服裝款工人對薪酬的要求也在提高。
幾十年的快速住房建設帶來了低廉的房租，通常每月數千元，這使得工人們可以靠工資維持生活，同時還有足夠的余錢寄給家人。他們的工資包括可觀的加班費，與25年前（當時的月薪通常每月約七八百元）相比，有了很大的變化。
成品服裝價格下跌成為製造商的最大挑戰，生產過剩壓低了售價。楊先生已將每件襯衫的批發價從一年前的12元降至10元。然而他說，成本持續上升迫使他只能薄利多銷。
「國內市場很卷，」楊先生說。
中國血汗工廠的式微折射出勞動力結構的迅速轉變：勞動力總數縮減，受教育程度卻在提高。每年年滿18歲的年輕人數量從20年前的2550萬降至不足1600萬。未來還會進一步下降：近三年，每年出生人口均不足千萬。
與此同時，中國的高等教育體系急速擴張——去年滿18歲的年輕人中，三分之二進入了高等院校，較2005年僅五分之一的比例大幅躍升。但大學畢業生失業問題日益嚴峻，許多人被迫在各大城市成為外賣騎手；而在廣州的小服裝廠勞作的日漸縮減的中年工人群體當中，失業現象反而沒有那麼明顯。
越南等國已經快速承接了中國流失的低薪崗位。
所有這一切讓勞資雙方都希望與美國的貿易關係能儘快穩定下來。「我當然是希望形勢變好，我們生意好做，」李先生說。
成衣生產過剩壓低了價格，給廣州的工廠區帶來更多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