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興和的母親就死於那個寒冷的冬天。
她死時是1969年農曆正月十八的早晨。
這時,周興和的大女兒剛出生40多天。
母親的病其實已經拖了好長時間了。剛開始她還能起床給一家人做飯,干點輕微的家務事。漸漸地,她開始不能吞食東西,就是吃點東西也不停往外嘔吐。但她也是和所有的農村人得了病一樣,採取的還是那個老辦法——拖。在拖的過程中,全靠父親上山扯把草藥給她治療。但這些草藥全不管事。越往後,母親的病越發沉重起來,逐漸地她不能起床,呻吟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連喝口水都很困難了。
「興和呀,你媽的病這樣拖下去總不是個辦法呀!」興和上坡時,隊里的人都對他這樣說——但興和又什麼辦法呢?他不但沒當家,而且身上連一分錢也沒有呀!
萬般無奈,最後,父親不知求了多少人,說了多少好話,終於在鄉上信用社貸了點款,把母親送進了醫院。到了醫院一查,叫興和和他父親絕望的是,她已經是食道癌晚期,無可醫治了!哭天無路,入地無門,無錢手術,無錢住院,在醫院待了幾天,醫院也不願再治,最後他們也只好採取那惟一的辦法——抬回家去拖!
這其實就是讓她躺在自家的床上,在萬般痛苦的折磨中等死了。
望著在病痛中倍受折磨的母親,興和常常含著眼淚守在她的床前,心如刀絞痛苦萬分。作為兒子,他恨自己無能,不能分擔母親的痛苦;恨自己無錢,不能送母親到更好的醫院治療;恨老天不長眼,如此殘忍地就要奪取母親的生命——這時,他母親僅僅才50多歲啊!
屋漏偏遇連天雨。
過了年不久,母親終於拖不下去了,斷了最後那口氣。
興和至死也記得,他母親死時的那種慘況:飽受病痛折磨、無葯可醫的母親,已經面色焦黃骨瘦如柴了,只能是躺在床上沒日沒夜地呻吟著。到最後,她呻吟的次數越來越少,呻吟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了。父親只能束手無策地守在母親床前,興和只能無言無望地守著母親流眼淚。母親臨死時那絕望的眼神,那囑咐興和微弱的聲音,永遠像刀刻般留在他的心底。
窮人的命真的就這麼不值錢么!
勞累一生的母親,沒過上一天吃飽飯的日子,就這樣凄然地走了。
埋葬母親幾個月後,按當地農村的規矩,周興和當時已經獨立成家,應該分家自己過日子了。就在這年四月間,小春還沒收,在父親和他的草藥徒弟、興和的師兄夏瑞安主持下,他和兄弟分了家。
家是這樣分的:興和已經成家了,應該謙讓兄弟一點,分得偏房一間;因為兄弟還沒成家,為了將來能夠找到媳婦,分得正房一間。這些年,家裡欠生產隊的超支款300多塊,母親醫病貸公社信用社的300塊,共計欠外債600多塊錢,因周興和是家裡的老大,這些外債全部由興和負責償還。家裡糧食只有兩三斤,父親和兄弟還要過日子,自然就不再分了。
分就分吧,但這樣的分法顯失公平,興和心裡當然有看法——但誰叫自己是家裡的老大呢?興和抬頭看了看蒼老的父親,再看了看年幼的

弟弟,他的心裡很酸澀很難過。他想起母親臨死前對他的囑咐,想起母親臨死時望著他那可憐巴巴的眼神,他不再想爭什麼說什麼。環視一遍家徒四壁的這個家,即使爭,又能爭個什麼呢?他默默起身走到外面,坐在壩子邊的石頭上半天沒說一句話。
分家那天,一家人連分家飯也吃不起,興和兩口兒還無糧下鍋,剛出生的女兒也餓得哇哇大叫。沒有辦法,還是等到下午生產隊分了半瓢豌豆,興和趁天沒黑,把豌豆磨成面,摻了些菜葉才和妻子煮熟吃了頓晚飯。
興和分到的這間偏房,還不到30平米,陰暗狹小又矮又破,睡覺、煮飯、堆柴草全在一起,連兩個人面對面過路都要側著身體才能通過。房子破爛窄小,沒有吃的用的,這些都還罷了,最要興和小命的,是那欠下600多塊錢的債務,不知要猴年馬月才能還得清哪!那時,興和拚死累活上坡干一天活路,還掙不到1角錢;家裡一年到頭辛辛苦苦喂頭豬,只能賣50多塊錢!600多塊錢,興和算了算,要幾十年才能還得清哪!對於年僅15歲的周興和來說,這筆錢無疑就是個數不清的天文數字,更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在好多年裡都壓得他簡直喘不過氣來!(作者:舒德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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