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22年新冠疫情封控解除以來,全國上下陸續有許多醫院忽然拉閘停診,留下的不止是空床,還有一群被迫離開的醫護人員。而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大致可以歸結於以下三道衝擊:
第一道衝擊是財務斷裂。近幾年來的集采讓 25 類常用藥價格平均下降 50% 以上;隨後
DRG、DIP
打包付費將常見病種定為「套餐價」,醫院超支需自負,節餘也未必全部留下。對許多中小醫院而言,葯耗差價本是維持現金流的重要來源,如今被壓到不足總收入的四分之一;同時,民營醫院的高資產負債率在融資收緊後迅速顯露風險,過去五年已經超200家民營醫院宣布破產。財源驟減、債務滾雪球,醫院選擇「拉閘止損」,醫護則立刻面對工資停發和社保斷繳的現實。2025年2月,唐山南湖醫院突然停診,員工連夜被通知「醫院資金鏈斷裂,全面停業」,包括醫生、護士、藥師在內的1141人,分批走完了離職流程,然而具體賠償和社保銜接至今沒有明確說法。
第二道衝擊源於需求坍塌。產科和兒科的就診需求隨出生率銳減而雪崩。2016 年至 2023
年,新生兒數量從 1786 萬下降到 902 萬,跌幅近
50%。因此在眾多醫院當中,產科首當其衝受到衝擊。2024年1月16日,武漢百佳婦產醫院宣布關門停業,數百名醫護人員被突然遣散;2024年9月起,寧波鄞州區第二醫院陸續關停產科門急診業務;福建平潭,港立醫大婦兒醫院則因資金鏈斷裂陷入停業狀態。婦產科醫護人員因專業特殊性更難轉崗,許多人在科室關閉後只能選擇待業或徹底轉行。產科崩塌,不只是人口結構變化的反映,更是人口政策反覆與醫療體制短視的惡果。
第三道衝擊則暴露在政策急轉與托底缺位。
在經濟增速尚未放緩的年代,地方政府把新建醫院當作經濟增長點,高槓桿擴張與地方補貼齊飛;融資環境急轉直下後,債務與成本迅速反噬。除了醫改之外,項目審核和預算約束的加強,對營收結構單一的醫院影響尤大。與此同時,圍繞醫護轉崗、患者賠付的一系列後續則毫無對應的「托底機制」。2024年10月24日廣東梅州,嘉應學院附屬醫院因連續虧損被宣布破產,成為近年來罕見關停的公立三甲醫院之一。一部分有編製的醫生被承諾分流,只收到象徵性補償,並被要求自願離職。一位員工苦笑表示:「爸媽以為公立醫院是鐵飯碗,其實我們只是可替換的外包件。」
由此,幾條壓力線清晰可見:出生率下滑讓婦產科首當其衝;醫保付費改革壓縮民營醫院盈利空間;高槓桿擴張在融資收緊後變成沉重債務。宏觀曲線落到個人身上,只剩失業、欠薪和職業斷層。
梅州市嘉應學院醫學院倒閉,在此之前,醫院已經欠薪10個月
那麼在醫院關停之後,醫護人員能往哪兒去呢?大醫院雖缺人,但崗位對學歷、資歷要求極高。少數學歷條件尚好的醫生尚能轉崗至其他臨床科室或大型公立醫院,或轉入互聯網醫療等新渠道。但對多數的護理人員、合同制技師及後勤醫輔人員來說,所謂「轉崗」往往只是短暫的緩衝:社區衛生中心編製緊、薪酬低,小型診所和養老機構缺乏晉陞通道,一旦資金吃緊又先裁非編人員。等待ta們的是失業間隙、頻繁跳槽,甚至被迫徹底脫離醫療系統。一旦失去醫院系統的身份,職業晉陞路徑和培訓機會將中斷,而社保、五險一金、職業資格更新等都將受到影響。
醫院關停潮的背後,不僅是經濟問題的整體暴露,更是對醫護保障的直接拷問。三年前,街頭橫幅高掛「最美逆行者」,醫護人員曾一度被官方描述為守護生命的「前線」。如今,一紙停業通知卻把ta們推向失業線。醫生護士不是醫改的成本,卻被當作系統性失敗的代價率先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