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跨大西洋外交的歷史中,美國總統特朗普與歐洲領導人周一的會晤也許會成為人們記憶中一次最奇特的峰會。雖然這次峰會具有歷史意義,結果卻難以預測;看似重大,對烏克蘭戰爭卻可能只有短暫的實際影響;精心安排,卻受制於一個男人(特朗普)的一時衝動。
歐洲各國領導人陸續返回他們已進入夢鄉的首都時,外交官和外交政策專家們仍在吃力地弄懂特朗普與澤連斯基總統的這次仲夏時節會晤。這次會晤常常給人以一種夢幻感——充滿了非常適合電視劇的瞬間和意想不到的插曲。
七位歐洲領導人展示了對澤連斯基的支持和相互團結。據德國總理默茨說,他們從特朗普那裡贏得了一個儘管含糊,但極其重要的表態,即他對保障烏克蘭的戰後安全持支持態度,同時規避了割讓領土的討論。
儘管如此,他們差不多默然接受了特朗普放棄將俄烏停火作為後續談判前提的做法。分析人士指出,這讓歐洲領導人基本上回到了特朗普上周在阿拉斯加與俄羅斯總統普京見面之前的狀態:依賴於特朗普對自己能與俄羅斯領導人變戲法般達成協議、結束這場曠日持久戰爭的信念。
「安克雷奇和華盛頓的會晤是空洞含糊、毫無意義的承諾的勝利,」曾在特朗普的第一個總統任期擔任法國駐美大使的傑拉爾·阿勞德說。「兩個地方的會晤都沒有做出任何實質性的決定。什麼都沒有改變。」
阿勞德表示,特朗普關於安全保障的安撫之辭,以及他沒有與澤連斯基爆發衝突的表現讓歐洲人鬆了口氣。但他也指出,缺乏一個與俄羅斯談判的具體共識方案可能會給未來帶來後患。阿勞德說,一個令人擔心的局面將是「談了又談,除了可能引發誤解外毫無成果」。
外交官們指出,歐洲領導人們打斷自己的暑期休假計劃,匆忙奔赴華盛頓的壯觀場景,與其說是出於一個難得的議和機會,不如說是擔心特朗普可能會像今年2月在橢圓形辦公室里那場充滿火藥味的會晤一樣,試圖再次脅迫澤連斯基。這次的擔心是,特朗普會試圖迫使烏克蘭總統與俄羅斯達成只對一方有利的以土地換和平的協議。
「澤連斯基和七位歐洲領導人奔赴華盛頓只有一個原因,」曾先後擔任美國常駐北約代表和駐華大使的尼古拉斯·伯恩斯說。「他們不相信特朗普對自由獨立的烏克蘭的承諾,也不理解他對普京及其威權主義形象的莫名痴迷。」
周一會晤期間最戲劇性的一幕是,特朗普丟下賓客去給普京打電話。兩人討論了普京與澤連斯基舉行雙邊會談,以及有特朗普參加的三方後續會談的可能性。
一位聽取了雙方通話情況介紹的歐洲高級外交官說,普京建議把莫斯科作為會談地點,該建議是他最早在安克雷奇提出的。該外交官表示,歐洲領導人對該設想感到恐慌,不過特朗普已婉拒普京提議。
另一個怪異的插曲是,由於一個麥克風沒被關上,有人聽到特朗普對法國總統馬克龍說:「我覺得他想為了我達成協議。你懂這個意思嗎?聽起來再離譜也是這樣。」
馬克龍也許比任何西方領導人都有更多的與普京談判的懊惱經歷。2022年初,他頻繁往返莫斯科,與這位俄羅斯總統坐在一張長桌子的兩端進行馬拉松式的、最終徒勞的會談,試圖說服普京不要入侵烏克蘭。
不過在周一,馬克龍對特朗普在他本人未能做成的事情上取得成功的前景表現出極為謹慎的禮貌與樂觀。「貴國總統確實對他有能力把這件事情做成非常有信心,這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是好消息,」馬克龍在接受NBC新聞採訪時說。
馬克龍與特朗普打交道同樣經驗豐富,他是在特朗普第一次就任總統的四個月後出任法國總統的。兩人的關係時好時壞。2017年,特朗普應邀出席了讓他讚嘆不已的香榭麗舍大街閱兵式,但馬克龍今年6月在加拿大出席七國集團會議時有關以色列和加沙的言論讓特朗普滿腹牢騷,他抱怨說,「埃馬紐埃爾總是錯的。」但這位法國總統周一安撫東道主時用的完全是經過時間考驗的腳本。
「歐洲領導人已對特朗普的行事套路了如指掌,而且玩得得心應手,」政治風險諮詢公司歐亞集團的歐洲事務專家穆傑塔巴·拉赫曼說。「歐洲現在顯然在談判桌上有一席之地,實際上有很多席位,」他補充道,並指出,就連長期以來令特朗普頭疼的歐盟委員會也派了代表——歐盟委員會主席烏爾蘇拉·馮德萊恩——出席了周一的會晤。
拉赫曼表示,歐洲領導人們不僅很好地應對了特朗普,而且在與其打交道時展現出協調一致的策略。雖然默茨和馬克龍都提出了停火的重要性,但都未過度施壓以免觸怒特朗普或破壞統一戰線。
「我們有充分的準備,而且協調一致,」默茨在會晤後對記者說。「各方立場高度統一。美國總統顯然對此感到滿意,他注意到在這件事情上,我們歐洲人是在用同一個聲音說話。」
英國首相斯塔默已發起倡議,讓歐洲在烏克蘭組建一支多國維和部隊,他強調,特朗普對美國參與這項努力持開放態度。斯塔默說,現在也很明確了,任何和平談判都不會繞過澤連斯基進行。
「這體現了一個基本共識,即在某些問題上,無論是領土問題、戰俘交換問題,還是歸還烏克蘭兒童這個非常嚴肅的問題,解決它們都需要烏克蘭在談判桌上,」斯塔默在返回蘇格蘭前說,他是打斷了全家在蘇格蘭的度假來美國的。(戰時有數以萬計的烏克蘭兒童遭強行擄俄羅斯,引發父母瘋狂尋親。)
對歐洲領導人來說,這些事實凸顯出自今年3月倫敦會晤以來的巨大變化,那是在特朗普與澤連斯基引發軒然大波的首次會晤之後。他們當時曾擔憂美國決意放棄自己「二戰」以來作為歐洲和平保障者的角色。
自倫敦峰會以來,北約成員國已在特朗普的敦促下承諾增加各自的軍事預算。它們已為幫助確保烏克蘭的和平制定了雄心勃勃的「志願者聯盟」計劃。英法已就它們核武庫的使用問題發表了聯合宣言;英德簽署了共同防禦條約;同時,歐盟已建立了金融機制,允許成員國借款,以便履行它們在防務上投入更多資金的承諾。
但外交官和分析人士警告,跨大西洋聯盟的未來仍不明朗,因為這要取決於美國總統,儘管他周一對澤連斯基和他的歐洲客人們表現出不同於往常的禮貌,但他可能會突然改變態度,尤其是在他下次與普京碰面之後。
「雖然特朗普總統成功說服了北約盟國承諾實現國防開支投的里程碑式增長,」曾任美國常駐北約代表的伯恩斯說,「但他未能領導北約解決未來的最大威脅——那個圖謀復仇、暴力成性的弗拉基米爾·普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