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27 10 月

從張雪峰到特朗普 整個世界都正在變得「精緻利己」

下一個「自私時代」的來臨,與它將怎樣終結。

說個新鮮事,在小黑屋大約一個來月之後,著名網紅張雪峰復播了。

他的第一場直播就有四萬多人觀看,在被網友問及「怎麼看看到文科生就業」的問題時,張雪峰一改往日狂貶文科找不到工作
,「把孩子打暈,閉著眼挑個專業也比學新聞強」的論調,改為狂捧,說文科生就業面很廣,「太多了,說不過來。」「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當然你說張雪峰老師這段後半段幾乎已經笑場了的表演到底是否真心呢?我覺得這事兒難說,畢竟後面那八個字上次廣為人知的時候,還是把數百萬知識青年號召去農村接受再教育的年頭,至於那個時代到底是「青春無悔」還是別的什麼?……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吧。

從張雪峰到特朗普 整個世界都正在變得「精緻利己」

對於張雪峰這個人,很多當初捧他的人覺得他敢言,戳破了許多「天坑專業」的實相,我覺得敢言這個評價倒是未必,準確的講,張雪峰只是不知道自己這麼逮著他眼中的天坑專業一通狠貶,居然能把有關部門招來斷了他財路,畢竟這個思維跳躍確實大了點。如果阿Q欺負小尼姑、偷土谷祠的蘿蔔不能算英勇,因為兩者都是抽刃向更弱者,那張雪峰老師當初也不算。所以我不同意很多人說的,張雪峰「認慫了」的觀點,未曾勇,何談慫?張雪峰老師,一如他自己所說,想乾的本就是靠指點他人如何報專業,賺信息資訊費的生意。你跟一個生意人談堅守,談情懷,你談不上,掙錢就是人家的情懷。

事實上,這些年來,張雪峰之所以能吸粉無數,我想靠的大約也就是把掙錢、利己當作唯一情懷的這個招牌。考大學報專業這個事情,搗毀幾十年前可能老師還要跟你談談什麼祖國、社會需要之類的事情,我上大學那會兒,很多老師還在強調興趣愛好的重要性。張雪峰成功就在於,他是徹底將報專業和考生和家長的純粹利己動機徹底綁定的人,你看他的直播(我是說以前那種),壓根就不扯一丁點社會責任之類什麼虛的,甚至考生個人的興趣、愛好、志向,在他那裡也一文不值,就是純純的絕對功利——什麼專業畢業能掙多少錢,甚至直接問考生家長你家有沒有關係,有關係這個專業可以報,沒關係就別報。

但他的受眾,那些不僅處於社會財富分配中層以下,而且處於社會信息分配中層以下的家長和考生們,可能要的就是這個——生活的重壓或者階層淪落的焦慮,已經徹底榨乾了他們在這個問題上的情懷因素,考大學、報專業,我就是為了將來能混個鐵飯碗、好工作,別跟我談任何虛的,這就是張雪峰爆火的原因所在。

所以你說張雪峰功利,說他精緻利己,說他罵文科以及很多基礎學科,可能這些說法都對。但你要知道歸根結底,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的爆火是因為其身後有千千萬萬追捧他的粉絲,求精緻利己而不可得,所以推出了這樣一個代言偶像。

這個現象我覺得其實跟美國總統特朗普有種莫名的相似之處,昨天的文章中,我們聊到了特朗普的國際戰略有多麼孤立、短視與自私,但寫完之後,我又想了想,不得不承認的是,當今的許多美國老百姓可能真的就是這麼想的——烏克蘭乃至整個歐洲打仗關我們什麼事?美國政府憑什麼要花我的錢去支援烏克蘭人抵抗侵略?我不說飯都吃不上吧,好歹算是吃不好,政府有這個錢,為什麼不花在美國人自己身上?

真的,哪怕在我的留言區里,都有很多可能已經在美國拿了身份的華人朋友,就這麼說。

特朗普那些直白、乃至直白到有些過激的表述,只不過是把這些人的心裡話說出來了而已,所以在這些美國人的眼中,這類話不僅不刺耳,而且因為言他們所不好意思言,完成了某種意義上的道德卸責,所以特朗普說的越狠,他的粉絲反而越追捧他。這個邏輯,和張雪峰其實是真的有點相似的——他們都代表了那些厭倦甚至痛恨了高尚辭彙的人們嚮往純粹利己、「貼地爬行」的私心。

說的簡單點,就是人們高尚累了也矯情不起了,想活得自私一點,也鬆快一些。

「感覺這個世界「天下為公」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大家都在變得越來越自私,並且這種席捲全球的自私風潮,可能會持續很久」

前兩天,高市早苗當選日本新一任首相,我和朋友聊起這女人的勝選時,我朋友突然如此感嘆道——因為眾所周知,高市早苗是一個即便在較為右翼保守的自民黨當中也相當右的人,她勝選自民黨總裁之後,與自民黨合作多年的公明黨馬上宣布終止執政聯盟,自民黨這次是拉上了右翼的日本維新會才成功組閣的,這意味著日本政治從延續多年的「中左右聯盟」在逐漸向「右翼聯盟」完成嬗變,可謂是日本二戰後屈指可數的一場巨大的政治地震。

而參考高市早苗平素的言行,她上台後要搞的事情也是顯而易見的——對在日外國人更嚴格的審查,學著特朗普推動「日本人優先」,日本右翼輿論甚至已經喊出了「只有日本人的日本,才是好日本」的口號。

當然我不相信高市能做的那麼絕——不是她不想做,而是她沒這個能力,日本政治的諸多規則,決定了即便首相,所能做的事情也是非常有限的。

但你參考一下特朗普上台後的美國,看看在難民、移民問題上急速轉向的歐洲和日本,放眼整個世界,你會發現我朋友的那個感嘆很可能是正確的,上一個「天下為公」的時代過去了,人們開始放棄共同理想,重歸自私,嘗試精緻利己,這是當今世界正在涌動的潮流。

為什麼人們會對「天下大同」「全球化」這樣共同理想間歇性的心涼?我想除去單純的經濟、技術因素之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當理想主義者們嘗試製定一套對公共有益,但需要大家自覺遵守的規則時,總會出現那些耍小聰明的「規則破壞者」。

最典型的例子比如歐洲——僅僅十幾年前,歐洲人還會因為一張難民男孩的照片就打開自己海關、張開懷抱接受來自中東的難民大量湧入,並期待這些難民能夠融入自己的社會、服膺於自己的文化,或者多元化也無所謂,只要能彼此相安無事就好。然而這種理想終究只是個歡迎,大量難民的湧入不僅壓垮了歐洲的福利制度,甚至讓其治安不堪重負——我一位剛剛從歐洲回來的朋友,告訴我說現在在巴黎街頭,金額一定數量以下的盜竊案想報警都得自己去警察局——因為警察根本管不過來,巴黎的治安配置就不是為了應對這種現狀所制定。

類似的情況其實也出現在全球化的經貿往來上,這裡並不鋪開談了。

總之是一通操作下來,人們發現之前那個全球化、「歷史的終結與最後的人」、「自由平等博愛」的美好願景雖然看上去很美,但終究只是看上去而已。具體操作起來,因為總有人破壞規則、總有人鑽空子,美好的遠景在繁榮過一陣子之後,總會淪為「公地悲劇」。

於是越來越多的人心灰意冷,或者本就在窘迫的現實中喪失了對夢想寄望,大家喊著「拉倒,拉倒,個人自掃門前雪,顧好自己就得了」,於是世界就進入了精緻利己橫行的「自私時代」。

在人類的歷史上,這樣的「自私時代」其實不止一次的呈現過,希臘社會晚期,自居雅典的牛虻的蘇格拉底被處死後,希臘哲學家們逐漸放棄了對社會公益的討論,退回到自己的書房裡,將哲學的重點關注於怎樣修養自身。羅馬社會晚期,曾經熱心公共事務的羅馬貴族們離開羅馬城,退回到鄉下的莊園里,試圖安心過自己莊園主生活。兩次世界大戰之前,民族主義、綏靖主義、乃至邪惡的納粹主義、軍國主義之所以在很多國家盛行一時,本質上也是因為那樣的想法大行其道——這個世界是叢林法則的、弱肉強食的,所以談個屁的普世理想,我只以我自己的利益,自己民族和國家的利益為先為重。

於是全球化崩潰,經濟衰退,於是士兵代替商品和思想跨過國界,塵世難逢開口笑,上疆場彼此彎弓月,流遍了,郊原血。

等到這種「自私時代」走到一個極致,人類接受了足夠多的教訓之後,世界才會猛醒,原來純粹只顧自己的極致精緻利己主義其實既不精緻,也不利己,相反,它很愚蠢,很粗糙。正如上一次讓美國發動對全球貿易戰的「斯穆特-霍利法案」反而造成了美國自身的大蕭條一樣,特朗普對全球貿易宣戰的政策也註定不會有好結果。同樣的道理,當年張雪峰老師爆火之初受他「指點」的那些學生,如今應該也快畢業了吧,真正走上就業市場的他們會發現,他們張老師當初那套看似頭頭是道、絕對利己、精明的就業分析,也沒辦法真正替他們找到好工作,就業環境如果良好,應該讓所有有價值、有熱情的人都有用武之地,反之,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於是到了那個拐點上,吃夠了教訓的人們才會重新回還,發現純粹精緻利己的鼓吹是短視而無用的,這個世界想要好起來,還是要有點理想,有些公益。

人類之所以要用公益、普世價值這種東西,並不是因為我們矯情,而是若非如此,若是世界真的只是一個黑暗森林,人人只懂自私自利,文明將活不下去。

於是,到了那個時候,迷途知返的人們將開始制定新的規則,展開新的夢想。

人類的歷史,大約就是這樣螺旋上升的吧。

而我們,正生活在人類從公益向著自私周期性回擺的時代里,所以無論對特朗普,還是對張雪峰,你要知道,你可以不喜歡他們,但你無法真正擺脫他們,因為他們身後有更多的擁躉,他們就是這個世界的季節。

但這個世界上總有倔強的傻冒,像我,,我是一個當年靠理科考上大學,後來轉去學了百無一用的人文的「傻子」,正如我是個無論如何都相信烏克蘭人民終會迎來他們的勝利的人一樣——世界的季節在輪轉,人心的思潮在變化,然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一個在凜冬中綻放的花,一盞在黑夜裡長明的燈,方能標度生命與堅守的價值。

「烏克蘭會站著迎接下一個春天」,我很喜歡澤連斯基的這句話,我將它轉送給所有明知「自私的時代」要來臨,仍有所堅守的人們。

我們不是這個世界的季節,但我們是這個世界的鹽。

凜冬將至,人們在變得越來越自私,隨著自私的蔓延,很多不好的事情也許會發生。

但請盡量保留自己心中的那份熱愛,站直了,別趴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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