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13 11 月

一種新型"輿情應對"誕生,一種新型"律師"誕生

一場6天7夜的狼人殺

2025年10月30日深夜,「關注四川綿陽如何應對輿情」微信群(以下簡稱「魚群」),這個由近200餘人組成的數字劇場,已經連續上演了6天7夜的「現實版狼人殺」。舞台的聚光燈,此刻正打在一位「神秘博士」身上。

他,就是這場大戲的「狼王」——陳永福律師,微信群名為「白曉生」或「福爾摩斯白:真相只有一個」。

在過去的這些天里,這位「福爾摩斯白」憑藉其「博士研究生」和「資深律師」的身份,一度試圖掌控全場。但此刻,他精心構建的「村民敲詐勒索」推理劇本正被群友持續解構和嘲諷。

「狼王」被逼入絕境。但他沒有選擇認輸,而是啟動了終極預案:如果不能控制劇場,就炸掉劇場。

白曉生的操作精準而迅猛:在極短的時間內,他「快速邀請了66個新賬號進入群聊」,同時「多次分享自己的實時位置」。

這不是一個普通群友的「發瘋」或「報復」。這是一次經過計算的、利用平台規則的「外科手術」。這種異常行為,「精準地觸發了微信平台的反營銷和反騷擾演算法。系統自動判定該群存在異常聚集活動,並將其封禁」。

這就是白曉生的「焦土策略」。

當倖存的群友湧入備用的「關注四川綿羊如何應對輿情」群(「羊群」),討論這場「定點清除」時,這位「輿情大師」施施然地現身了。他用一句輕描淡寫的話,為自己的行為做出了最精闢的註腳:

「我就是試試封不封群」。

這場大戲的序幕,早已在更早的玩家手中拉開。

前情劇要:13人群,官員退群

在「白大師」登場前,一切的起點,是兩聲微弱的警報和一次笨拙的捂嘴。

2025年10月14日與15日,兩份關於四川綿陽安州區朝陽磷肥廠的緊急投訴,出現在人民網「領導留言板」上。村民的描述充滿了生理上的痛苦,直白且具體:「老百姓呼吸困難」、「煙霧刺鼻」、「竹林樹木葉子全落」。

這些投訴指向的污染,並非虛言。村民在本地群「朝陽大集體(35人)」中抱怨:「反正我是說遭得很兇哦」、「一家老小住著這裡不容易」、「影響身體還是不得行哦」。

然而,10月20日,一篇試圖曝光此事的文章在僅獲得680次點擊後,頁面便化為一行冰冷的紅字:「此內容因違規無法查看」。

傳統的「硬封堵」開始了。但這一次,封堵在數字時代留下了「後門」——文章附帶的一個微信群二維碼。堅果兄弟和一批神秘潛入者,構成了一個僅有13人的微信群:「關注四川綿陽朝陽磷肥廠污染」。

第一場「狼人殺」,就在這個13人的微型房間里展開。官員笨拙地登場了。

謝軍的表演堪稱災難級。他先是在文章評論區以官方口吻訓誡:「網路不是法外之地」。入群後,又試圖恫嚇這僅有的13人:「轉發會不會被公安監控哦?」「之前好像有人轉發就被行政拘留了」。

這種「弄巧成拙」的威懾,反而激起了群友的好奇。很快,他的身份被點破。這位謝軍,竟然是綿陽市安州區秀水鎮的人大主席,其分管職責中「赫然包括『生態環境保護』」。

當群友在群里直呼「謝主席」後,這位本應保護環境的人民代表,選擇了徹底的沉默,並於次日悄然退群」。

這場由地方官員親自下場、最終倉皇退場的輿情應對,本身就構成了一個比污染事件更具戲劇性的故事。

200多名網友懷著好奇與圍觀的心態,湧入了新的「魚群」。舞台被放大,觀眾已入席。謝主席的潰退,為「大師」陳永福的登場,鋪好了紅磚路。

博士律師登場

在「魚群」這個200餘人的新劇場里,「福爾摩斯白:真相只有一個」(白曉生)隆重登場。

與謝主席的直白不同,白曉生的出場是「全副武裝」的。他深知,在某些輿論場中,權威的構建是「控場」的第一步。他為自己打造了一個幾乎無懈可擊的「專家」人設,一個集學術、法律、心理於一體的「跨界權威」:

法律權威:

他亮出名片,顯示其真實身份為北京峰璟律師事務所的執業律師——陳永福。

學術權威:

他自稱博士研究生,而他的博士研究課題,就是「如何應對輿情」——「關於新聞事件,網路輿情的產生,發展…有什麼力量參與和干預…這是我的博士研究生研究課題。」
這種「我研究的就是你們正在乾的事」的姿態,瞬間讓他從「玩家」變成了「遊戲管理員」。

專業權威:

他宣稱自己擁有三個學士學位,包括「心理學」,並明示自己師承中國「第一個環境法博士」汪勁教授,在污染問題上擁有話語權。

看起來,他不是一個「參與者」,他是一個「中立的」、「吃瓜的」觀察家。

11月8日,在「羊群」中,他如此炫耀自己的地位:

「你們有很多律師朋友,你也可以去打聽打聽,我白曉生這個律師界的江湖名號,在律師微信圈子,還算是有幾分知名度吧!外號比我本人真名在圈內肯定更有知名度。」

「我白曉生是什麼樣的人…我專業水平如何,還輪不到你們群里組團來對我詆毀和攻擊吧!」

謝軍的失敗在於一眼就能被識破。而白曉生的策略則是複雜得多,甚至,是「專家」是「學者」是「律師」。

他試圖製造一個「真相」:他不是來維穩的,他是來「尋求真相」的。

「福爾摩斯白」:如何從『空氣污染』「推理」到『敲詐勒索』?

這位「福爾摩斯白」登場後,迅速開始了他的「探案」。

他的核心策略,是「議題污名化」,一場精妙的「敘事劫持」。他要做的,是釜底抽薪——將一場嚴肅的環境污染事件,重新定義為一樁精心策劃的刑事犯罪

他的「推理」分三步走:

第一步:解構污染事實。他先是以「專家」身份科普氟化氫氣體的危害,在獲得群友信任後,突然拋出「獨家情報」:一張聲稱是事發地的航拍圖,顯示「只有一小塊竹林枯黃」。

第二步:提出「合理懷疑」。他據此「推理」:這不可能是化工廠的隔空污染,那麼原因「好像只有一種可能性:人為故意製造的事件。」。他甚至「專業」地提出,這可能是「使用除草劑或脫葉劑」造成的。

第三步:鎖定「犯罪動機」。他隨即拋出一個「內幕故事」,稱當地一個名叫張國良的村民,和一個叫操小平(或操小萍)的「江湖人士」,試圖借污染事件向工廠敲詐勒索。

至此,這位「福爾摩斯」的「推理」完成了。他向群里拋出了這個顛覆性的結論:

「到底是一起公共污染事件…還是一起人為故意設套,製造事件…趁機敲詐勒索的違法乃至犯罪行為?」

這套「組合拳」的殺傷力是巨大的。它瞬間將矛頭從工廠和失職的官方身上,轉移到了受害村民和關注此事的群主(堅果兄弟)身上。

最後,他圖窮匕見,直接在群里對群主堅果兄弟發出了刑事指控:

「如果我內心的懷疑推理成立,群主(堅果兄弟)可能涉嫌:敲詐勒索罪。」

他成功地將議題從「工廠是否排毒」,扭轉為「村民/群主是否敲詐」。他此時好像還不是工廠的辯護人,而是揭露「敲詐團伙」的孤膽英雄。

『救星』還是『掮客』?一樁『被製造』的構陷

白曉生的「推理」天衣無縫,唯一的缺憾是:它是假的。

更準確地說,這是他一手製造並兜售給工廠的「法律武器」。「敲詐勒索」的指控,並非工廠的原始報案,而是白曉生主動「投喂」給工廠的「構陷劇本」。

這一切,在他主動公開的、與工廠方的私聊記錄中,暴露無遺。

2025年11月2日早上7點(即「魚群」被炸兩天後,《神秘博士潛入「關注四川綿陽如何應對輿情」微信群,6天7夜,最終成功炸了一個群!》一文發布的第二天),白曉生主動聯繫上了朝陽磷肥廠。

第一步:主動「投靠」並「植入劇本」。他開門見山:「您好,請問您是綿陽市安州區朝陽磷化工有限公司的嗎?」
在確認身份後,他立刻給出了那套早已在「魚群」演練過的「專業分析」:

「根據我的觀察與分析,您公司的投訴污染事件,背後應該是有人在故意策劃,煽動…然後在網上大肆炒作輿情…然後趁機實施敲詐勒索。」

第二步:「鎖定」罪犯。當工廠代表表示「我們也懷疑這個事情」時,白曉生立刻熟練地列出了他鎖定的「犯罪團伙」名單:

「這個策劃和炒作輿情的團隊們,主要應當包括以下人員:群主#汪仁政、#田曦、#鄭宏彬、村民曹小平、蔣福政。。。」

第三步:最幽默的時刻。這位「福爾摩斯白」煞有介事地列出了「犯罪團伙」,而工廠代表——即「敲詐勒索」的「受害者」——的回復,堪稱全場最佳:

「前面3個都認不到」

這段對話是整個綿陽輿情事件的高潮。它清晰地顯示了:「敲詐勒索」的指控,是由「輿情大師」白曉生一手製造,並「兜售」給工廠的。

他不是在代理一個「敲詐勒索」案,他是在唆使和製造一個「敲詐勒索」案。他將在公共群聊中進行的「推理」,在私聊中變成了「法律服務」。

他成功地將一場村民投訴的污染,扭曲為一場針對環保行動者(堅果兄弟)和受害村民(曹小平)的「刑事指控」。這是「輿情應對」的「究極手段」——將提出問題的人,變成需要被法律解決的人。

『表演式質證』:當證據來自停產工廠

為了支撐自己的「推理」,白曉生在「羊群」中拋出了多達11組「證據」,試圖證明「污染不存在」且「群主(堅果兄弟)在造謠」。

這是一場「表演式質證」。諷刺的是,正是這些他賴以「翻案」的「鐵證」,徹底暴露了他和工廠的謊言。

荒誕劇之一:「30年無污染」的謊言

工廠代表在與白曉生的私聊中(白曉生將其作為證據公開),拋出了一個極具迷惑性的「事實」:「我們96年建廠,在這裡30年了,從來沒有出現過任何的污染問題」。

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事實是:就在2019年,這家「朝陽磷化工有限公司」赫然被列入生態環境部在長江經濟帶開展的「三磷」專項排查整治名單中。2024年3月,它又因「硫酸、罐區未見泄漏應急處理方案」、「洗眼器水壓不足」等嚴重安全隱患被官方點名曝光。

一個連硫酸泄漏預案都沒有、被國家點名整治的企業,自誇「30年無污染」。而這位「環境法專家」白曉生,對此照單全收。

荒誕劇之二:「表演式檢測」

白曉生的「第七組證據」是四份來自官方的《行政檢查告知單》,時間橫跨7月至10月,結果均是「檢查中未發現你單位存在違法行為」。

這看起來是「鐵證」了。但讓我們放大看一眼那份8月份的「合格」報告:檢查日期是「2025年08月29日」。

8月29日——這個日期,恰好處在工廠自己承認的「7月15日至9月1日」的停產期間

如果綿陽安州生態環境局在朝陽磷肥廠停產期間檢查和廢氣採樣,將構成嚴重程序違規。這屬於技術上無效,事實上虛假,性質上惡劣,是典型的「形式主義」、「官僚主義」和「弄虛作假」。

這出「表演式檢測」的荒誕劇,至此達到了頂峰:一位師承「環境法專家」的博士律師,拿著一份「對停產工廠」出具的「合格檢測報告」,在200餘人的微信群里,試圖證明這家工廠的排污「符合法定標準」。

他證明的,只是一棟沒有開工的建築,確實沒有在排污。

『專業』的底色:性騷擾、政治構陷與『大獄』威脅

「福爾摩斯白」的「專業」不止有所謂的「推理」和「證據」。他的工具箱里,還裝著更奇葩的武器。

武器一:政治構陷

他拋出「第四組證據」,是「6張外網散布信息網頁截圖」,用以「證明」堅果兄弟團隊「第一時間在外網散布傳播,炒作外網輿論」。他還拋出「第三組證據」,稱堅果兄弟「因網路尋釁滋事被多次傳喚,拘留」,以此「證明劣跡斑斑啊」。

在當下的語境中,這是嚴重的指控,試圖將一場環境維權事件,上升為「國家安全」問題。

武器二:系統性性騷擾

這也是白曉生令人瞠目結舌的操作。2025年10月31日凌晨,他敏銳地捕捉到群友「顏顏」的性少數(LGBTQ)身份傾向,隨即對這位群友發起了赤裸的、公開的、系統性的性騷擾。

他反覆追問:「阿彥,你對我有沒有感覺?」

當群友「海」指責他「小心人家告你性騷擾啊」時,白曉生祭出了他最無恥的「戰術馬甲」——聲稱自己也是群體一員,以此將騷擾「合法化」:

「你不懂我們這個群體」

「@恭喜不過,你也不要擔心,我是LGBTQ里的B,對你我也可以的哦」

這並非「發瘋」,而是一種高明的輿論干擾戰術。他深知LGBTQ話題在中國公共空間的敏感性。通過強行將一場嚴肅的污染討論「性化」、「桃色化」,他成功地污染了討論空間,迫使正直的圍觀者(如「海」)因「太壓抑了」而退群,從而實現「清場」。

武器三:炫耀與威脅

當群友「丟三落四E」追問他是否與工廠簽了委託協議時,他公然炫耀:

「如果我再告訴你,委託人支付了多少律師費,我怕你這輩子都再也無心搬磚…」

而當群友「短褲被風吹走呀」不斷戳破他的表演時,他發出了最赤裸的「鐵拳」威脅:

「這幾天罵的是不是很爽啊?我會讓你去體驗一下群主曾經多次體驗過的生活。」

「群主體驗過的生活」是什麼?白曉生自己早已給出了答案——「拘留」。

一種新型「律師」的誕生

白曉生(律師陳永福)的這場6天7夜魚群表演以及後續的操作,如同一場在數字顯微鏡下進行的公開實驗,清晰地勾勒出一種新型「輿情應對」的誕生,一種新型「律師」的誕生。

官方視角看,他代表了「輿情應對」的迭代升級。如果說謝主席是第一代「直白且無效;那麼白曉生就是第二代「軟引導」的「新型狼王」。他精通「表演式透明」、「議題污名化」和「規則利用」。他比官方更懂如何「引導」輿論。

工廠視角看,他簡直是「主動上門」的「救星」。在工廠因污染事件的陷入困境時,是白曉生「主動投靠」,並一手「製造」了「敲詐勒索」的劇本。他提供了一套「法律武器」,讓工廠從污染的「加害者」,搖身一變成了「敲詐」的「受害者」。

律師界視角看,這無疑是一場行業「奇觀」。一位自詡「江湖名號」響亮、師承名門的「專業」律師,其「專業」操作竟然是:教唆客戶「構陷」維權者;在法庭(微信群)上公然使用「停產報告」這種虛假證據;對群友進行系統性性騷擾;並赤裸裸地威脅將「反對者」送進「大獄」。他的「專業」,重新定義了「專業」二字。

民間視角看,他通過注入海量的、真假難辨的「信息熵」,輔以人身威脅和「臟彈」攻擊,試圖徹底摧毀了公共討論的信任基礎。當他發現無法在200多人的「吃瓜群眾」面前贏得「狼人殺」時,他選擇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利用平台規則「炸掉」整個遊戲房間,強行結束了真相探尋。

而在兩個微信群「關注四川綿陽如何應對輿情」(魚群和羊群),他以一己之力,污染了兩個200多人的公共空間,其污染程度,絲毫不亞於朝陽磷肥廠的氟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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