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17 11 月

矽谷的墮落:從革命者到逐利忘義

矽谷的墮落:從革命者到逐利忘義

我在YouTube工作的那個年代,爆款視頻還只是婚禮舞蹈和七歲小孩牙科麻醉後產生幻覺的片段,某天我收到消息,公司斬獲了皮博迪獎——這一獎項旨在表彰電子媒體領域最具影響力的敘事成就。評審委員會稱讚YouTube是「兼具檔案庫與公告欄功能、既體現又推動民主的平台」。我沒有把獎盃和其他獎項一起擺在大廳,而是放在了自己的辦公桌上。兩年後我離職時,完全不知道它最終流落何方。

很難將2000年代末那個理想主義的YouTube與2024年9月的YouTube聯繫起來——後者為了結特朗普毫無依據的訴訟支付了2450萬美元,該訴訟源於1月6日事件後對特朗普賬號的封禁。

曾幾何時,科技巨頭也為正義而戰。2007年,谷歌迫使聯邦通信委員會對美國最寶貴的無線電波段實施開放性條件,為我們如今習以為常的移動生態系統鋪平了道路。Twitter為公開政府機構索取用戶數據的頻率而發起訴訟。2016年,蘋果拒絕了協助聯邦調查局解鎖iPhone的命令,即便面臨政府壓力也堅決捍衛用戶隱私。這些行動發生在不同黨派總統執政期間,卻有著共同的目標——將用戶需求置於當權者利益之上。

用風險投資家裡德·霍夫曼的話來說,2010年代初的矽谷是一種心態,而不是一個地理位置。當時的矽谷領軍者視自己為革命者:為普通人抗爭、抵制根深蒂固的權威,同時創造推動社會進步的技術。他們的產品也與這種姿態相符——擺脫運營商束縛的手機、不依賴汽油的汽車,以及讓任何人都能創業的便攜信用卡讀卡器。

15年後,昔日的革命者不再猛攻城門,而是躲在城堡里擦拭著他們的銀器。

Meta的表現最為惡劣。特朗普重返白宮前,它就火速宣布拆除事實核查系統,隨後以「主流話語」為名放寬仇恨言論規則。到1月底,Meta與特朗普達成協議,同意支付2500萬美元了結他因1月6日事件後Facebook和Instagram賬號被封而提起的訴訟。而此時特朗普重返白宮還不到10天。

如今這種妥協已成常態。4月,亞馬遜公開否認有關其將在產品頁面顯示特朗普關稅成本的報道。蘋果近期屈服於司法部長帕姆·邦迪的壓力,下架了一款能提醒用戶附近移民海關執法局探員位置的應用。同樣是這家蘋果公司,2017年時首席執行官蒂姆·庫克曾表示,「沒有移民就沒有蘋果,」並引用馬丁·路德·金的話批評特朗普的穆斯林禁令。

到底發生了什麼?

答案簡單卻令人沮喪:對科技公司而言,勇氣無法隨著規模的增長而增長。

谷歌、蘋果及其同行如今的行事作風已經成為自保至上的在位者,與它們曾經顛覆的東西如出一轍。它們行動更遲緩、言辭更謹慎,一心固守自己的優勢地位。它們用自滿取代了冒險精神——太過害怕冒犯總統、失去資源或招致傳票。如今的科技巨頭,先服務權力,再服務用戶。

金融危機期間,公眾對政府和華爾街的信任崩塌,科技行業成為最後屹立的產業——其領軍者的理想主義與公眾對它的信心相呼應。但隨著它們的主導地位日益鞏固,逐漸將企業自身利益置於用戶之上,產品質量也隨之下降。如今的科技行業與金融業越來越像:責權失衡,逐利忘義。

矽谷「改變世界」的口號固然容易遭到嘲諷(也確實有很多人嘲諷),但公眾對科技的信任至關重要。它能鼓勵投資、提高新產品的接受度和信任度,還能吸引頂尖人才赴美。用科技高管能理解的話來說:信任是核心功能,而非系統缺陷。

樂觀是科技商業模式的必要組成部分——這些公司放棄原則的行為,正在侵蝕它們賴以增長的社會善意。如今美國人認為人工智慧會傷害自己的比例(43%),遠高於認為人工智慧會帶來幫助的比例(24%)。這種懷疑情緒(其中一些在本屆政府執政前就已存在)可能引發實實在在的後果。信任谷歌和亞馬遜的美國成年人數量幾乎是信任Meta的兩倍,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數億人購買了Nest和Echo設備,而你身邊有多少人買過現已停產的Facebook
Portal呢?

懷疑也讓科技行業變得不那麼令人嚮往。即便在入門級科技崗位變得稀缺之前,頂尖畢業生就已開始對入職科技巨頭失去興趣。2023年至2024年,Glassdoor的「最佳僱主」榜單中的科技公司數量下降了25%。科技行業是美國經濟增長的驅動力——我們都需要一個能獲得公眾信任的科技行業。

無論我們是否願意,重大變革即將到來——涉及經濟、文化,以及我們的生活和工作方式。此刻絕不應成為公眾對科技信任度跌入谷底的時候。新技術的普及依賴公眾信任,不僅是對產品本身的信任,更是對產品背後的人和原則的信任。不幸的是,科技行業的領導者們成了自己最糟糕的代言人。問題不在於他們的宣傳話術,而在於他們的公信力。

多年來,矽谷一直是進步的象徵。如今它背離了核心價值觀,卻沒有留下任何明確的繼承者——沒有其他行業能以同樣的方式為未來而戰。當科技從英雄淪為反派,未來便顯得群龍無首。而一個不再相信其創新者能讓世界變得更好的國家,也將對其他事物喪失信心。

我至今仍好奇,當年我在YouTube收拾辦公桌時,那座皮博迪獎最終去了哪裡。希望接手這座獎盃的人明白它的意義所在。或許那個人還會記得曾經的YouTube——那個曾經有勇氣贏得這座獎盃的YouTu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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