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VID-19疫情期間,中國採取嚴苛的抗疫政策,讓許多人生活受到衝擊,紛紛想要移居他國。而英文run與「潤」的漢語拼音相同,代表「逃離」、「出走」等意義的網路用語「潤」於焉誕生。
在這波潤出潮中,日本成為不少中國人移居首選。根據日本入出國在留管理廳統計資料,2021年(令和3年),在日本的中國人數超過71萬,而截至2025年(令和7年)6月底,有逾90萬名中國人旅居日本。
日本早稻田大學兼任研究員舛友雄大採訪這些到日本的中國新移民,寫了《潤日》這本書,日文版於2025年1月發行,繁體中文版則在同年11月出版。
舛友雄大認為,潤日現象會變得愈來愈重要,並好奇當更多中國知識分子、自由派人士在東京聚集,會發揮怎樣的作用。
另外,曾在中國媒體工作的舛友雄大接受《田間》專訪,也分享中國、日本的媒體間差異,以及對於媒體該如何報導潤日現象的看法。

《潤日》作者舛友雄大認為,日本東京房價飆升,不完全是因中國新移民湧入所造成。(舛友雄大提供)
田間(以下簡稱田):這本書原本想以怎樣的模式呈現內容?轉換過程中有哪些較困難的地方?
舛友雄大(以下簡稱舛):我本來就用雜誌文章的方式寫,然後我先給編輯看第一章,那時編輯說看上去有點像教科書,這個寫法不行,所以我大幅改變了寫法,就是一個新的挑戰。
這位編輯給我可以參考的一本書,然後就去寫。他也具體說過,希望我寫文章的時候,特別是每個場景一開始的畫面,希望我能寫得像電影一樣有畫面感。
田:當時預設希望是哪一些群眾要讀這本書?編輯又希望是哪些人看?
舛:我覺得編輯的想法是,這本書不是寫給專家,而是更面向大眾的。我也覺得這個方向比較重要,因為在日本書店看到的那些有關中國的書,都是關於政治的。
我這本書可以當作另一類,不太像其他有關中國的書籍,是比較有意思的書。出版社給我五個封面設計方案,我希望就是不帶上紅色、黃色那種滿刻板印象的東西,所以我特意避免紅色那種。
田:您有想到這本書會給中文讀者看嗎?希望他們是用怎樣的態度來讀這本書?
舛:為了了解現在的(日本)反移民潮,我相信這本書里一些描述,有助了解現在的政治情況,為什麼現在很多日本人反對移民。
田:原本就想要這個書名嗎?日本人是怎麼解讀這個詞?
舛:這個書名我一開始就想到,當時就決定了。日本人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因此就有副標題。
田:您大概什麼時候接觸到,或是看到潤日這個詞?當時是怎麼樣看待這個現象?
舛:我覺得就是背後的現象非常吸引我,因為在那期間,我也開始關注這些海外的中國人,包括在東南亞、在日本。大概是2022年吧,第一次接觸到這個辭彙的時候,我預感這個現象可能(會)變得越來越重要。
田:「潤」其實源自於(英文)run,您一開始聽到這個說法的時候,是怎麼解讀?
舛:與潤美的那些人相比,潤日的這些人有點不一樣。當然來日本不用透過「走線」這樣的手段,所以有很多階級,比如說超級富裕階級或者中上、中間階級,我覺得他們很多人是被日本的生活品質吸引,就是在東京的生活是比較快樂吧。

《潤日》中文版已在2025年11月5日出版。(簡恆宇攝)
田:以你的觀察,這次中國(潤日)新移民有哪些正面跟負面的影響?
舛:先說正面影響,我覺得一部分是高學歷、工作經歷也豐富的那些人,
基本上是給日本社會帶來新的活力,比如說軟體工程師。再來的話,我覺得現在很難透過傳統媒體了解中國真實的情況,雖然傳統媒體都有特派員去中國,但是我猜測,這些人也沒那麼容易接觸到很多中國老百姓。當然因為中國政府,這些年特派員的壓力也越來越高。
所以我覺得,在日本的我們是可以從這個群體, 多多少少能夠了解真實的、最新的中國人的情況。
我覺得很多日本人今天感受到就是,新來的中國人購買房地產,特別是在東京市中心,他們(日本人)覺得這些人爆買房地產,所以東京的房地產價格一直上漲。但我覺得,(房地產)上漲的原因,不完全是因新來的中國移民,也有其他因素。
田:您在《金融時報》(FT)的訪問中提到,(潤日)這個現象一直發展,將會變得政治化。請問可否詳述這部分?
舛:現在能自力更生的中國人及知識分子聚集在東京的情況,引起很大的關注。這些在東京的知識分子裡面,好像沒有像孫中山那樣的人,但我聽說有些較有名的民主活動家準備來日本,所以多年後,如果更多知識分子、民主活動家,就是自由派來到日本的話,好奇他們會發揮什麼角色。
我也不確定他們會發揮什麼重要的作用,因為六四之後,也有很多華人離開了中國,然後他們做了一些運動,但也改變不了中國的情況,那現在客觀來看,條件更不理想。
田:移居日本的中國媒體人有試著跟日本民眾傳遞資訊嗎?他們都是在哪一類的平台分享資訊?
舛:確實有不少中國媒體人搬到東京,但我覺得語言是很大的問題。因為最近幾年來到日本的這些人,基本上都不會日語,所以我不會覺得他們是直接與日本民眾對話,而是面向中國社會。他們有些人用YouTube,用的是中文。
田:您有觀察他們主要會從哪接收資訊嗎?
舛:年輕一代的話都看小紅書。因為有中國潤日新移民跟我說過,小紅書對潤出來的人來說,是一個比較重要的社交媒體,因為其他的話,比如說抖音、TikTok的話,在(中國)國內外是分開的,但小紅書是一起的。
田:您有用小紅書嗎?
舛:有啊,因為有關潤日的話題,在那面討論很熱烈,很多有意思的用語都在那邊,例如文京區的3S1K這個關鍵字。關鍵字很多,東西很有意思。
田:您之前也待過中國的媒體,可否分享看看中日媒體的運作有哪些不一樣跟相同的地方?
舛:至少我以前工作的(中國)媒體,他們的運作方式其實不太像我們(日本)的媒體,因為他們的榜樣就是
《經濟學人》或者《紐約時報》。他們的目標很高,而且我當時的同事們很多是有過歐美留學經歷,他們的價值觀也相對自由。

《潤日》作者舛友雄大曾在中國媒體任職。(舛友雄大提供)
當然,中國媒體現在不用說,當時我還在中國的時候,政府干預就愈來愈常見。但是我覺得大家都很遵守新聞專業主義,他們的精神很了不起,因為他們都不知道紅線在哪裡。
你還問了我日本媒體的運作,我不得不說,很多日本主流媒體的記者,更像是公司員工。當然我沒有在日本媒體工作過,但是我有在日本媒體工作過的朋友,還感覺到在他們工作(環境)當中,編輯的機會、能力是很大的。
有時候,日本媒體的編輯也收集一些資訊,然後寫成文章,但在中國媒體裡面可能沒有這樣子的模式。我覺得中國媒體跟西方媒體一樣,喜歡寫故事性報導。日本媒體的話,沒有那麼多這種模式,他們都是根據資訊的報導。
田:您當時怎麼會想要當記者?
舛:我從小一直很喜歡看新聞,小時候每天都看報紙,從頭到尾,每天晚上一定要看新聞節目,這就是一個我想要的事情,很自然的。
田:現在還有看報紙的習慣嗎?
舛:沒了。
田:以您的觀察,日本左右派媒體報導潤日議題的時候,有哪些差別?您會建議媒體該怎麼報導這個議題?
舛:不論是哪一家日本媒體,我希望他們發表文章或者做報導的時候,儘可能先是採訪到當事人,也就是中國人。
我覺得媒體報導應該是有個假設,然後要確認這個假設是真的還是假的,這是專業的報導方式。但很多時候,有些媒體因為有自己的立場,不太願意看到某個現象的背後原因。
田:您覺得自媒體的影響有增加極端狀況嗎?或是也有正面影響?
舛:社交媒體反而放大我剛講的情況,更多極端的意見或是看法。
田:若想知道現在中國境內一些發展或動態的話,有什麼辦法或較可信的管道或地方可看到資訊?
舛:我現在覺得付費(訂閱)越來越重要,至少這些有付費的媒體,我覺得報導基本上可靠,免費的資訊越來越雜亂。我也慢慢地開始付費訂閱,我覺得裡面有很營養的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