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前，我國正式啟動農村訂單定向醫學生免費培養工作（即「公費醫學生」）。這項國家級人才培養計劃，旨在為鄉鎮衛生院及以下醫療衛生機構培養從事全科醫療的衛生人才，以緩解農村基層醫療人才短缺問題。
但最新的研究數據發現，這項政策在輸送人才方面取得了顯著成效，在「留住人才」方面仍面臨挑戰。2015年至2019年，該項目超60%的公費醫學生完成了在基層醫療機構的服務承諾，履約結束後離開基層。
根據2024年我國衛生健康事業發展統計公報顯示，村醫人數仍在持續減少。這表明，在基層醫療人才隊伍建設中，不僅需要持續「輸血」，更要建立長效的「造血」機制。
「5+3」的全科人才
作為健康的守門人，醫療服務體系網底的服務能力提升是深化醫改工作的重點。
2010年，國家發展改革委等5部門聯合發布《關於開展農村訂單定向醫學生免費培養工作的實施意見》，啟動了農村訂單定向醫學生免費培養工作。根據國家衛健委發布的數據，2010年至2022年，國家累計投入近21億元，支持中西部省份培養本科層次農村定向醫學生7.5萬餘人。22個省份也根據自身實際需要，由地方財政保障，每年培養約8000名專科層次的定向醫學生。
從數據看，公費醫學生項目自實施以來，已為全國鄉鎮衛生院及村衛生所輸送了大量經過系統培訓的全科醫學人才。
根據中國衛生髮展研究中心劉曉雲等近期刊發在《英國醫學雜誌》（BMJ）上的一項為期5年的前瞻性隊列研究顯示：2015年至2019年，在2041名公費醫學畢業生中，平均履約率高達97.84%，表明絕大多數參與者都完成了在基層醫療機構的服務承諾。
這些經過「5+3」（5年本科教育加3年規範化培訓）模式培養的全科醫生，為鄉鎮衛生院帶來了標準化、規範化的診療理念和技術。
「經過規培的訂單生，經過5年的醫學本科學習，其知識儲備是足夠的。他們在鄉鎮衛生院能夠發揮中流砥柱的作用，大家反響都特別好。」貴州省遵義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副院長傅小雲在接受第一財經採訪時表示。
但這樣的新生力量，基層能否留得住？
超60%履約完成後離開
儘管履約率很高，但服務期滿後的人才保留率卻不盡如人意。從劉曉雲等的研究數據可以看出，超60%的公費醫學生在履約結束後離開基層：2015年至2019年，該項目畢業生履約結束後，38.54%的畢業生繼續留在基層醫療機構工作。
離開基層醫療機構的畢業生中，34.65%選擇在縣級以上醫院工作，25.41%選擇在縣級醫院工作，7.92%繼續攻讀更高學位，27.72%處於待業狀態。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從2010年開始，貴州省黔南州三都縣10多年來一直都在接收定向醫學生，但服務期滿後能留下來工作的屈指可數。貴州省黔西南州望謨縣的情況更為極端——服務期滿的定向生全部流失。」傅小雲表示。
履約後離開的原因很多。在傅小雲的調研中發現，公費醫學生到基層後，往往難以深入開展工作，成就感較低。「一人多崗、一崗多能」的現象普遍存在，導致公費醫學畢業生工作精力分散，難以較好地開展全科診療工作。此外，很多公費醫學生到基層後主要從事公共衛生工作，臨床能力無法在基層得到持續提升。服務期滿後，個人的職業發展受到影響，工作上也缺乏成就感。
傅小雲還指出，一部分公費醫學生工作地區遠離家鄉，歸屬感不強，且家庭經濟壓力大。公費醫學畢業生多來自農村家庭，經濟基礎相對薄弱。經過八年培養，普遍到了「成家立業」的年齡，需要面對結婚、生子帶來的經濟壓力，以及照顧父母、配偶、子女的家庭責任。因此，他們對薪酬和生活配套設施有著更高的期望，而基層的相關待遇往往難以滿足其家庭生活需求。
這與劉曉雲等的5年跟蹤數據不謀而合。研究數據顯示：與家鄉鄉鎮衛生院簽約的畢業生，留任率（41.77%）明顯高於與非家鄉地區簽約者（31.69%）。
「農村醫學定向生服務期滿後的人才流出是正常現象，但是基層必須保證有足夠的定向生穩定流入，才能滿足基層醫療服務的需求。不過，招生人數逐年在下降，高峰時遵義醫科大學每年可招300人，近2年已下降到每年50人左右。」傅小雲表示。
從「履約」到「紮根」
如何讓公費醫學生紮根基層，已成為當前該項目面臨的一大挑戰。對於基層而言，不僅需要繼續「培養一批」合格的全科醫生，更需要通過完善機制「留住一批」核心骨幹。
從研究數據可以發現，當前公費醫學生培養存在招生與就業地域錯配、職業發展受限、基層歸屬感弱等核心問題。如何讓農村訂單定向醫學生真正紮根基層，關鍵在於改變「培養」與「使用」脫節的現狀，變「輸血」為「造血」。
傅小雲認為，政府應增加對定向生的投入，通過加強政策引導和支持，比如，按區域定向招生，進一步落實國家對基層定向生薪酬待遇提升的政策，從而為基層留住醫療人才。在個人發展層面，對於在校期間成績優異者可給予保研或考研支持；或規定六年服務期滿後，如繼續在當地服務，可在考研時給予加分，學習結束後按照人才引進相關政策安排到縣級醫療機構工作。此外，他建議，若夫妻雙方均為「5+3」定向生，為解決兩地分居問題，可允許兩人調至同一縣份繼續服務，從而為留住人才創造條件。
「需要建立更加靈活的人才流動機制。這些規培生如果到縣醫院去，也許能發揮更大作用。可以建立縣、鄉、村三級醫療機構之間的人才流動通道，讓人才在合適的崗位上發揮最大價值。」傅小雲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