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就是『皮卡』(强烈闪光),然后『咚』一声巨响。那时我才国小一年级,至今记忆犹新。这是80年前拍摄的新年家庭照,如今仅剩我幸存。」86岁的梶矢文昭上个月在广岛和平纪念资料馆(原爆资料馆)向外籍记者团娓娓道来。
在资料馆的一角,萤幕上放大显示著那张有兄姐的旧照片,他指著照片逐一介绍。「大哥21岁,是陆军特攻队员;二哥是预科练(海军飞行预科练习生,少年航空兵),16岁时当上军人;大姐当时已在工作。我身旁的是小学3年级、9岁的二姐,原爆时当场身亡。」
梶矢回忆,战争末期,几乎每天都有B-29轰炸机来袭,小学3至6年级生被疏散到山上,1、2年级生则留在父母身边照顾。
原爆当天,他和二姐在距离爆心地1.8公里的临时校舍(荒神町国民学校大须贺分散授业所,原本是民房,目前广岛车站新干线月台西端附近)拿抹布擦玄关,水桶里的水脏了,二姐去厨房换水。他望向庭院,突然被强烈闪光刺得睁不开眼。
睁眼后,他看到庭院的树叶全变黑、融化。紧接着,「咚」的一声,爆风扑面而来,柱子、天花板全崩毁,他被东西击中,在一片漆黑中蜷缩著身子,不知强忍多久,始终没人来救援。
之后,他看到上方有光线射入,原来是天花板破了,他死命往上爬,从柱子缝隙钻出,来到崩毁的屋顶上方。「原爆时生死一瞬间,一切都是命,我幸存了。和我同在一屋的二姐被柱子压死。」
幸存的他放眼望去,无数奇形怪状的人正在逃窜,周遭房屋全毁。他夹在人群中死命奔跑,沿途看见马匹倒毙在水沟里。
他沿着饶津神社旁的河堤道路奔逃,看到对岸有很多人纷纷跳下河,跌入河中沉浮。他赤脚踩着瓦砾逃到二叶山半山腰,回望整个广岛市街窜起黑烟,已成一片火海。
途中,偶遇邻居阿姨带他下山,逃至广岛车站北侧的东练兵场,现场挤满灾民,很多人痛苦呻吟著说,「给我水」。邻居叔叔发现了他,他才得知父母尚在人世,当场放声痛哭,鲜血自额头流满脸庞。
谈到母亲时,他语带不舍。原爆时,母亲身体被爆风(爆炸冲击波)带飞的50至60片玻璃碎片刺入,满身血迹,左眼球也被玻璃刺入,父亲徒手拔出但未予以治疗,导致左眼失明。父亲还亲手挖出被压死的二姐遗体,安放在草地上。
梶矢回忆,母亲不断发出痛苦呻吟,旁边的二姐遗体脸上却似乎带著微笑,这在他心中一直是个谜,直到20年后才从母亲口中得知原因。
原来因为空袭,一家人不得不分别疏散,二姐一直很想回到母亲身旁。就在原爆的3、4天前,母亲拿夏季衣服到疏散地给二姐时,二姐曾说,死也要和母亲在一起,要母亲带她回家。「二姐死时面带微笑,可能是在母亲身旁,算是得偿所愿吧。」
「那天晚上,我依偎在浑身是血的母亲身旁,听著灾民呻吟,看着广岛街道火光冲天,就这样度过了8月6日的夜晚。」他说,母亲虽带著数十处伤痕,以及体内残留的玻璃碎片,仍活到94岁才离世。
曾任小学校长的梶矢退休后常带著自己绘制的大图卡,走访广岛及长崎的小学,讲述战争的恐怖。他强调:「广岛、长崎之后,绝不能让原爆再现。」
如今,36岁的冲本春树接下了梶矢的故事传承。梶矢文昭是「被爆体验证言者」,冲本春树则是「被爆体验的传承者」。
冲本在传承者中算是年纪轻的,大学毕业后,他曾赴纽西兰短期留学,并在广岛县的企业任职,被派驻印尼与泰国,2020年移居栃木县。2021年6月,他应征广岛市府「被爆体验传承者培养」计划,9月开始研修,2年多后的2023年10月获认定成为传承者,截至今年6月底已讲述14次。
冲本春树讲解时,除了梶矢文昭的故事之外,也参考了自己12岁死于原爆姨婆的故事。
起初,他被批评只是「照稿念」。为了让内容更动人,他试著赤脚走过梶矢当年的逃生路,感受夏天柏油路灼热与尖石刺痛脚底,体会到梶矢文昭当年(1945年8月6日)逃生路的严峻,绝对数倍于自己的体验。
他还从郊外步行至爆心地,手持原爆当时的照片体会情境。这些体验,让他的传述更能触动人心。
冲本说,自己36年来生活在和平世界,深感有责任将被爆者的故事传给下一代。他接下来打算把梶矢的故事翻译成英文,传达给更多人,「梶矢先生今年86岁,我36岁,这代表未来50年,我还能把他的故事传承下去。我很喜欢梶矢先生常说的一句话,那就是『活着必有好事』」。 $(document).ready(function () {nstockStoryStock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