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28 7 月

文藝不能取悅「小時代」

作者:和通社《亞洲藝術導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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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社主筆  漢心

  

文藝是人類應對生活熔煉出的精神與情感慰藉,是將人導向光明的協力與共勉,也可以說,它是直抵人性深度同心同德,守望相助的道義關懷和情緒表達。因此,就文藝屬性而言,雖則有美學形態上的差異而呈現出個人風格,或囿於歷史處境,族群觀念,以及特殊感受而各執一端,相互抵牾,進而造成價值評議上的不同理解。但基於「天不變則道不變,道不變則德性不變」的元敘事,舉凡文藝發生髮展和精神指向都有「共業共相」,彼此成全的通約性,都應當「循天理至良知」,並自覺達成優化社會關係,促進人心向善的好行為。

總之,無論何種文藝,只要能在特定處境中生根發芽,得以發揚光大,則一定有順天應人的顧戀與關切,有持續的韌性與活力因子。故此,便會自然形成適應其生長的光熱水土,並在機能上有內在的自足性。所以,它們本能地拒絕干預,抵制侵擾,更是近乎頑固地排斥各種獨斷論劫持統轄,從而反對一切壟斷性「標準規馴」和體制收編。基於文藝本身的屬性和功能,無論其依賴於何種不同的歷史傳承,抑或囿於迥然相異的宗教、歷史和精神背景,其無疑都要讓人活出尊嚴、展示榮耀,彰顯置身天地應然的氣派與風采。於此而言,凡能促成共同體價值增量,有利黎民生計的文藝及其美學趣味都有其合理性,都有值得肯定的演進內涵,並葆有某種值得肯定的意義質感,從而讓我們頷首端肅,抱一份敬重!倘能如此,則不僅能從中品味百姓日用的倫常悲歡,還可領略世道風情「有意味」的活法。

 

然而,現代文藝的詭異之處就在於:人人都有想法卻無辦法,都有基於立場偏好的風頭主義「文藝范」,但卻很難在社會心理和價值品相上達成共識。即如令坊間驚聳的各種前衛藝術,也並非促進公眾熱愛生活,提振信心,重塑精神高度的文化擔綱,而是,也僅僅是好事者追名逐利的「網紅」式新銳促銷。尤其當下,基於市場定價的正當性,決定了文化策略和知識專利都不支持無緣共享,也不受道德指示普惠眾生,或基於社會關懷為人民服務。就經驗和事實而言,倘無超越性的榮譽獎賞和精神安頓,則不僅導致心浮氣躁,還會引發社會失范,敗壞公序良俗!殊知,繫於市場定義的社會觀念,無論是立足於人格養成的文藝創作,抑或凝聚人心的信仰建設,其驅動力都會傾向於投合享樂主義,進而扭曲為只爭流量,不計長遠的當下狂歡。

是的,在一切都講等價交換的時代,人不僅會異化而成牟利工具,失去討論的意義,還可能被演算法置換成貨幣價碼。因此,即便是禍害無辜,甚至人命關天的壞人壞事,也常常被看成虧錢買賣,一賠搞定。在市場定義的關係格局中,因為只有抽象的票房增量和概念組合,所謂人的尊嚴、意義等古典文藝命題都會被理解成營收買賣。由此推論,諸如政客、文化明星和社會達人相互支持的江湖同盟,看上去團結,但實則比拼的都是家底、面子和誰有討價還價的預期投入,跟誰混能規避風險,名利雙收。所謂媒體吹捧,財富上榜,除了賺取市儈喝彩,媒體亢奮之外,缺乏榮譽感和大眾鼓勵的文藝表演和「成功神話」不僅難以持續,且很容易因分紅不均而互相拆台。所以,就當前而言,社交媒體看似言辭洶洶,好不熱鬧!但都與「自由與繁榮」關係不大,倒像是野生出一拔拔圍觀取樂,打發光陰的無聊看客,不少人還真以為這是文化興旺,是精神蓬勃,萬眾創新!實則不過是借輿論場你方唱罷我登台穿越搞怪。

 

所以,有學者說,時下中國流弊所致,文藝生態主題扭結、旨趣錯位,在眼花繚亂的戲碼中各顯神通,不是弄潮造勢,便是先聲奪人,討巧賣乖。所以,就算是享了榮華,出了風頭,但卻少有昂揚的精神氣場,也缺乏印象深刻,直抵人心的活性書寫和流芳質量。數十年先鋒主義興風作浪,詩性隱遁造成的精神污染,不僅風乾了中國文化持久的人情參驗,還因一班好事者不斷穿越解構,戲說而衍生成一派尋歡作樂的「小時代」精神,在拉低文藝品位的同時,其價值虛無引發的認知混亂,不單是毀了三觀,降了人格,傷了和氣,還因謬種流傳、小品壓軸推波逐瀾,將社會習俗導向輕佻油滑、無明妄行。由此造成的文藝旨趣,既少了蓬勃的青春敘事和勵志美學,也很難合成端肅大方,躬行文教的風雅正氣。

 

 由此,文藝學上表徵的便是,也只能是標準失序和中心崩析,一切都是基於市場起鬨炒作,從而導致互不認賬,彼此拆台的江湖亂!即使出於文宣規範而需要態度端正、作風高尚,也因缺少嚴肅的思辯而只能任由操弄者自命正確,然後恣意揮發,其無所用心催化的創作衝動,既不能訴諸意氣風發的美學舒展,也無助於修身正性化民成俗。所以,西奈山上有句話,「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我們說,文化一亂搞,世間便沒有了是非。至此,藝術便可以事不躬行、足不出戶,既無需深入群眾知寒問暖、師法造化采天地之靈,也不必感時憂世,長太嘆息兮以掩涕。所謂資本搭台、文化唱戲,便只能是爭鋒套利的惡搞聯歡,表面喧囂,但無不是群居終日,言不及義的鄉愿扯談,正所謂「風乍起、或可吹皺一池春水,落幕處,一切歸零」。就文藝表達的多向性而言,娛樂策略或可興味十足,也可以激發市井圍觀,但卻僅僅流於話語挑拔,或基於憤世的離經叛道,雖有媒體追捧!但一般不觸及人的生活,也改變不了人的感覺和對世界的體認,這時候,人們關注文化不是基於信念和熱愛,而是消費,是好玩,是心不在焉的時尚扮相,或個人化的冒犯和波普式的逗趣擺拍。

 

 這足以印證一個古老而樸素的因果邏輯,即有術無道則行之不遠。空殼化的創意推廣或許可以引發市場起鬨,也不乏轟動而且斂得人氣扎堆、買家捧場,但其一路取悅逗趣,折射的不僅是大時代無法承受的生命之輕,也是當下人文饋乏和山頭主義泛濫導致的美學貧血。殊知,體制疏漏、市場無序或許可以容忍個人搞藝術造反,但精神虧欠野生的浮誇一旦成為流行主調,則魂不守舍的文化因緣際會,即使花哨風流,但總會因缺少沉澱而將所謂創意衝動引向臨場發揮,實時行樂,或僅僅基於價格套現便可以見利忘義,甚至討好受眾。自此,立足當下的效用考慮,必然省去苦心孤詣的深耕細作,在急火功心,名利通吃的雙重鼓動之下,藝術不僅無助於勃興鄉土文化自證光榮的期待與夢想,也很難展現其應然的美學質感和精神氣魄。

 

 尤其在傳統中國,文藝美學既是識別精神的品味和指標,也是表徵個人修身養性的風雅之事。在過去,民間不僅有敬惜紙字,尊師重教,以文藝規範人格丶誠意正心,傳承家風民俗的古老遺緒,不少地方甚至有憑此雅好觀人品相,分析氣質高下的社會風習。由此足見通文藝術數不僅可以明事達理,還是教民格物,敦化風俗的社會顯學。所以,常以文化論人,以詩意眀志,並由此淬鍊而成中國特有的美學形態,並塑造了中國人牢固的精神認同和身份感。

 

從歷史看,一種文化及其藝術之所以能長期延續,並構成了文義周全的表現形式,就其發生髮展和廣泛的接受性而言,都是為了確保世道清明,社會和睦相處的知識系統。所以,鮮有人會逆向選擇於己不利的文明裝置,更不會主動放棄植根鄉土的藝術形式。從歷史看,中國源遠流長的文化寫意並不局限於傳遞信息,解釋知見,其本身就有韻味,有風彩,有能夠和諧自洽,振奮精神的活性基因,還據此建構了一套勸人向善,兼具表意丶指事和審美交感的符號系統。至少,就中國文化而言,其預設的美好感受和精神指向,不僅可以讓中國人因為有了共享的精神家園和藝術品相而彼此取悅,還可藉此洞察人事,在應對酬酢中和諧共處,其樂融融!

 

正是基於此,我們仍然有信心並樂見古老的文化召喚,對中國藝術返本開新,重建社會倫理和啟動傳統作出有價值的默認。儘管由於市場放任,短期內無法扭轉解構主義對「整理國故」百般刁難, 也可以見慣不怪,容納前衛文藝冷嘲熱諷,但這並不意味著秉持中國精神的文藝探索會放棄歷史擔當,與犬儒化的市儈主義隨波逐流,只關心實時行樂,無所事事。是故,舉凡中國人皆樂於訴諸文教修身正性,齊家治國,這不僅是中國人的日常功課,也是體察世風民情,論斷是非得失的學理基礎。大而言之,可以涵蓋社會觀念和民族精神,甚至左右國家意識形態,小則事關飲食男女,鬱結於倫常情事並定義著人們的心理偏好和行為方式。

 

緣乎此,一種文明裝置及其旨趣之所以能照應人心、發揚光大,在相當長的時期有效而且構成了義涵豐富的歷史敘述。就文化發生學而言, 不單是族群優越的知識系統, 也是共同體團結向上的心智集成。至此,其超越性的意義就不僅止於確認歷史如何正當,中國如何美好,還能據此建構統領未來社會發展的指導性原則,其預設的願景與夢想, 雖不能全息表達多元時代的人文性情和價值要求,但至少能最大限度保證我們對中國精神重顯榮耀的前景保持樂觀,從而懂得薪火相傳的關切與護持。

 

 

【責任編輯:和通社《亞洲藝術導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