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6 11 月

當世界陷入「過剩」,如何走向「有度的生活」?

當世界陷入「過剩」,如何走向「有度的生活」?

2001年9月20日,齊格蒙特·鮑曼(Zygmunt
Bauman,1925年11月19日-2017年1月9日)在義大利摩德納

他的思想與生活高度一致

「鮑曼的社會學是一種道德實踐。」

澳大利亞社會學家彼得·貝爾哈茲(Peter Beilharz)在其編輯的《鮑曼讀本》(The Bauman
Reader)中指出,鮑曼不是那種書齋里的學者,他的理論思考與人類的切實處境正面遭遇,在學術象牙塔與公共領域之間架起了一座罕見的橋樑。

齊格蒙特·鮑曼(Zygmunt
Bauman)1925年11月19日出生於波蘭。1939年,為躲避納粹迫害,14歲的鮑曼與家人向東逃往蘇聯,開啟了「流動的一生」。他先後流亡蘇聯、以色列,一度成為軍人,投入反法西斯戰爭,最終前往英國定居,成為英國利茲大學的社會學教授。家園、身份、語言,作為猶太青年,他早早就學會在幾小時之內失去一切。對苦難和屈辱現象的批判性反思,成為鮑曼一生思想的核心倫理。

在大屠殺之後的知識分子反思浪潮中,漢娜·阿倫特關切受害者如何成為「可犧牲的他者」,追問「為什麼是猶太人?」;克勞斯·費舍爾等人聚焦暴行的歷史文化傳統,深究「為什麼是德國?」;鮑曼則將大屠殺置於普遍的倫理機制中審視,詰問「為什麼是現代?」

「大屠殺不是現代性的例外,而是其潛在邏輯的體現。」鮑曼在《現代性與大屠殺》中指出,正是現代的工具理性、官僚制度、分工體系和效率至上原則,共同製造了公眾的道德盲視。

「液態現代性」(又譯為「流動的現代性」)思想延續批判社會學的血脈,揭示了後現代「流動性」對個體境況的擠壓和異化:倫理責任的碎片化、親密關係的脆弱易逝、消費主義對身份的裹挾……

鮑曼一生留下77部著作,為理解當代個體生存的核心困境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框架。他的《工作、消費主義和新窮人》初版於1998年,書中對工作倫理和消費社會等的解讀,與他的包括流動的現代性在內的許多觀點一起,成為今天社交網路討論的熱點。

貝爾哈茲觀察到,鮑曼的文本思想與他的日常生活實踐高度一致:他批判消費主義、流動性和過剩,一直在利茲過著簡約、穩定的生活;他珍視沉默的力量、恆久的關係,對妻子忠誠,熱愛家務勞動,慷慨接待每一個具體的人。

彼得·貝爾哈茲與鮑曼有著長達30年的友誼。他是國際社會理論期刊Thesis
Eleven的創刊編輯,曾任澳大利亞拉籌伯大學的社會學教授,現任四川大學批判理論教授。貝爾哈茲常常與鮑曼一家同住,在早餐與晚餐之間的無盡閑聊中捕捉著鮑曼理論的肌理,他也是重要的鮑曼研究者,撰寫了八部鮑曼研究著作,梳理出其繁雜思想的核心脈絡。

1999年,貝爾哈茲帶著一家人去利茲拜訪鮑曼,並為約克郡的旅行徵求意見。鮑曼喜氣洋洋地走進房間,拿出來一張破爛不堪的地圖,他在信里寫滿了給貝爾哈茲一家的旅行建議,準備了豐盛到過剩的食物讓他們帶上。離開的時候,鮑曼讓妻子還有貝爾哈茲一家四口都坐在廚房裡。他告訴大家,「我們應該這樣靜靜地坐在一起五分鐘,然後靜靜地分開。這樣,我們就會再見面的。」

貝爾哈茲被沉默的巨大力量震撼。這儀式來自猶太人還是波蘭人的傳統?抑或是突如其來的偶然?他已不想去追問一切的來由,只是帶著潮濕的眼眶踏上了旅途。

這個刻意而為的沉默告別式,彷彿是鮑曼溫和的抵抗,他終身批判「流動的世界」,因而主動創造出一個個永恆的穩固瞬間,作為自己對人類關係持久性的肯定和祈願。

如鮑曼所言,「在不確定中尋求善,在流動中承擔責任,這本身就是道德生活的開端。」

2025年11月19日是齊格蒙特·鮑曼誕辰100周年。10月,《南方人物周刊》採訪了鮑曼的多年老友和研究者彼得·貝爾哈茲,他與我們聊了聊鮑曼思想中關於道德和倫理的核心部分。在當前技術浪潮的裹挾下,鮑曼的倫理洞察對我們的道德生活有著驚人的預見性。

《工作、消費主義和新窮人》,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

對生命被荒廢的批判

南方人物周刊:鮑曼被喻為「狐狸型」學者,研究的議題十分廣泛,一生著作達77部,代表作《現代性與大屠殺》致力於向大眾揭示現代性的陰暗面,後期的大量小書則試圖討論「流動的現代性」對我們日常生活(道德、愛、社會交往等)的種種影響。很多鮑曼研究者都試圖串聯起他各個時期思想之間的聯繫,為其找到某種貫穿始終的一致性。在你看來,貫穿鮑曼繁雜思想體系的核心脈絡是什麼?

彼得·貝爾哈茲:齊格蒙特·鮑曼的思想項目究竟是什麼?答案有很多。作為他的闡釋者之一,我曾試圖從多個角度定義它:對現代性的批判、對秩序的批判、韋伯式的馬克思主義、東歐批判理論、過剩人口社會學等等。但我始終認為,其思想的核心輪廓是「過剩社會學」。

資本主義的過剩體現在其貪得無厭的慾望:對勞動力的掠奪、對無限增長的追求、對商品銷售的狂熱,以及在消費驅動下的剝削——它消耗我們,消耗地球,尤其消耗那些比我們更不幸的人。對「過剩」的批判,本質上是對「浪費」的批判:對人類廢品的批判,對生命被荒廢的批判。

這種批判指向一種「有度的生活」——在這種生活中,平衡至關重要,生命以「有限感」為框架,謙遜是核心準則。

南方人物周刊:你在著作《後現代時代的親密——與齊格蒙特的友誼》中提到,鮑曼的文本信息(對消費主義、流動性、過剩的批判)與他個人的生活方式是高度一致的。是什麼讓你有這種感受?

彼得.貝爾哈茲:對我個人而言,最令人愉悅且深受啟發的發現是:在鮑曼身上,文本所傳遞的思想與日常生活的實踐高度一致。幾十年來,鮑曼一直生活在利茲,過著質樸的生活,與同一位伴侶相守在同一個家中。在他稱之為「流動的現代性」的世界裡,有些事物始終未變,沒有什麼比他們的關係更持久。無論他去往何處,她總會在他身邊。他有著簡約、穩定的生活,珍視沉默而持久的關係。

鮑曼是我30年的摯友。我每年都會與鮑曼一家住在一起一段時間,在早餐與晚餐之間共享無盡的閑聊。我很幸運,跟他一起喝咖啡可能比在書本和課堂上學到的更多。鮑曼擁有堪稱典型的20世紀歐洲人的生活:被兩次世界大戰塑造的人生,經曆法西斯主義以及後來的自由民主的洗禮。在鮑曼這裡,經驗通過實踐與理論相聯繫。他是時代的診斷者,是西方現代性和人類境況的診斷者。

鮑曼的多年老友和研究者彼得·貝爾哈茲(左)每年都會與鮑曼一家住在一起一段時間

個體在承擔道德的模糊性

南方人物周刊:鮑曼稱現代性為「道德解構機」。他在1989年出版的《現代性與大屠殺》中提出,是工具理性、官僚體系等現代性要素共同促成了公眾的道德冷漠,大屠殺是現代性倫理困境的一次「極端爆發」。在他看來,正是現代性的理性化和技術化為大規模的暴行提供了條件,使「文明」與「野蠻」的界限變得模糊。鮑曼在當年揭示出的現代性倫理的陰暗面,在今天有什麼新的表現形式?對我們理解當下的倫理風險(如技術倫理、演算法倫理等)有何新的啟示?

彼得.貝爾哈茲:《現代性與大屠殺》出版時頗具爭議。當時,現代性的主流形象光鮮亮麗,而鮑曼卻指出「大屠殺不是現代性的例外,而是其潛在邏輯的體現」。如今,我們承認現代性也有其陰暗面。「技術失控」是西方現代性批判的核心命題之一,可追溯至啟蒙運動後期對「理性過度膨脹」的警惕。就像歌德的敘事詩《魔法師的學徒》中所描繪的那樣,學徒掌握了使用技術的方法,卻不懂背後的邏輯,既無法停止魔法,也無力收拾殘局。

我喜歡用兩個相互關聯的概念來思考這些問題——不可逆性和變形。

在西方,我們仍然認為理性和掌控是我們的未來。但是進步,或者說工具理性,是否還有餘地進行重大改革或逆轉?這是關於人工智慧的懸而未決的問題。我向我的中國學生提出了這個問題:現代性是否有一個「關閉」開關?現代性與緩慢、沉思、親近背道而馳。我們今天如何看待他人?通過屏幕文化。這使得我們更容易互相傷害,或沉溺於冷漠、倦怠、麻木不仁的態度。

至於變形,我們建立的制度會轉變為超出我們控制的怪物,變為我們無法識別的形態。在西方,政黨和大學體系或許是典型的例子。鮑曼批判道,政黨曾是民眾參與的載體,如今卻淪為贏得選舉的機器,大學本應是容納批判性和思辨的空間,如今卻僵化為文憑製造工廠。

這種變形並非偶然,而是由社會生活的加速所驅動的,也就是鮑曼所說的「液態現代性」的產物。鮑曼認為,當「變化」成為唯一的常量,機構無法固守原初使命,它們要麼適應流動,並在流動中失去本質,要麼走向過時。但「適應」往往意味著「動態中的僵化」:它們看似在運轉,實則只是原地踏步,無法實現最初的目標。

南方人物周刊:你所提到的這種制度化之後的變形,似乎也體現在倫理層面。鮑曼認為,現代社會通過法律、宗教等強制規範,將道德納入制度的框架,從而將倫理也「制度化」了。由此,現代性弱化了個體的自主倫理判斷,人們以「服從命令」、「遵守規則」為由,逃避道德責任。他又談到,與現代社會不同,後現代社會將倫理責任重新「歸還個體」——個體需在缺乏普遍規則的情況下自主選擇,承擔道德的模糊性和不確定性帶來的風險。

你在著作中解釋,倫理「回歸個體」是現代性與後現代性倫理機制的核心差異。那麼,倫理機制是怎樣從「制度化」逐漸回歸到個體的?鮑曼所謂的「流動的現代性」(或者說後現代性)是如何改變昔日的道德形態的?

彼得·貝爾哈茲:鮑曼在《液態現代性》中提到,流動的現代性意味著一種全新的解放,固態現代性結構的崩解導致了社會的不確定性和不穩定性,由此帶來了一種個體的釋放,即個體化(individualization)。這種個體化不僅象徵著個體的選擇範圍和權利的擴大,同時也意味著個體需要承擔的責任發生了變化。

後現代社會的道德觀因傳統斷裂、多元觀念競爭而呈現「弱決定性」:既沒有統一的價值體系提供行動指導,又因全球化帶來的複雜風險,使得每個人都必須面對「不得不選擇卻缺乏權威指引」的兩難。這種困境的本質,正是後現代倫理「要求個體自主負責」與「社會無法提供穩定倫理框架」的矛盾的體現。

我們通常將「倫理」視為內在導向的(關乎個人內心的價值判斷),將「道德」視為外在導向的(指向對外部社會規範的遵循)。要麼堅守自我選擇的道路,要麼選擇順從,追隨他人的腳步。而個體化進程模糊了這二者的界限:我們總覺得自己擁有「自主選擇」的自由,但實際上,我們不過是在尋求或購買各種東西:購買消費品、購買愛情、購買身份認同。我們只是作出許多消費性的微小選擇,卻誤以為這些選擇是在「塑造自我」,或是在追求更宏大的共同社會目標。

問題或許在於:在個體與制度之間、微觀與宏觀之間,起到聯結作用的是什麼?在這個「中間地帶」,是什麼維繫著社會凝聚、提供著團結感和意義感?傳統上,我們認為社區(community)就承擔著這個中間地帶的角色。但「液態現代性」(liquidmodernity)卻推崇「追求自我利益最大化的個體」,並將其置於優先地位。如今,我們需要創造新形式的社群、共同體和相互依存的關係。

《現代性與大屠殺》,譯林出版社

知識分子應從「立法者」轉向「闡釋者」

南方人物周刊:基於你提到的種種道德困境,鮑曼指出,後現代倫理的核心應當是「對他者的責任」,並強調「面對面的道德」。他認為所有道德責任都源於個體與他者的直接、具身性的相遇,這種相遇是道德能力的發源地。這種責任不同於傳統倫理的「規則服從」、理性計算或利益權衡,而是個體對他者脆弱性的天然、本能的回應。

但當下全球化和技術中介帶來的文化區隔和身份對立,讓「他者」常被標籤化為「對立者」而非「責任對象」。在鮑曼看來,數字時代,個體該如何突破身份壁壘,在差異中建立倫理聯結?作為當代知識分子,你是否感受到這一議題的現實緊迫性?

彼得.貝爾哈茲:在西方,如今似乎沒人再對任何事負責了。即便有,至多也只是宣稱對「自己人」、對「同類群體」負責。每一天,各種災難要麼不斷上演、突然爆發,要麼悄然蔓延、持續惡化。戰後福利國家的鼎盛時期過後,我們撤走了曾幫助人們向上流動的「階梯」。此外,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最新一輪全球化,在歐洲和美國催生了民族主義和民粹主義的復興。陌生人被想當然地視作敵人,我們正在失去欣賞差異、包容多元的能力。

鮑曼認為,後現代社會的「親近」更多表現為認知層面的知曉或美學層面的感官接近——我們通過媒體圖像「看見」遠方的苦難,通過消費符號「加入」某個群體,卻鮮少進入道德層面的「面對面」相遇。這種接近無需承擔責任:當我們在屏幕上瀏覽災難新聞,或通過購買某類商品標榜身份時,我們與他者的關係停留在「觀看」或「符號認同」,而非對他者的具體責任。後現代社會將「關係」轉化為「符號消費」,導致道德層面的「面對面」責任承擔缺失。

因此,當我們與中國友人相處時,我們會主動去尋找彼此的共性,去學習他人的生活方式,而非在親身體驗前就貿然評判。這正是後現代倫理的核心:對他者的責任,始於傾聽、學習、與他者對話而非代他者發聲的意願。

在液態現代性中,知識分子不應固守「立法者」的舊角色。鮑曼認為,應該擁抱「闡釋者」的角色:在不同文化間轉譯,在分歧視角間搭橋。闡釋者不尋求消除差異,而是讓差異可溝通——將「陌生人」轉變為對話夥伴,而非敵人。

南方人物周刊:在鮑曼看來,後現代知識分子不再追求制定普遍規則,而是作為不同文化、生活世界之間的「中介者」,促進對話和理解。他的著作也完美實踐了他提出的這種知識分子角色的轉變。

彼得.貝爾哈茲:鮑曼傾向於「闡釋者」這一角色,但他為其賦予了後現代視角的詮釋。我們通常將「闡釋」與「詮釋學」關聯——詮釋學的核心是對文本深入的學術研讀。而如今,文本已不再單一,而是呈現出多元的形態;與此同時,闡釋所要求的表達和傾聽也從文本轉向了對話。

這一點在鮑曼後期的創作中體現得尤為明顯:他不僅依賴「小書」(篇幅精簡、面向大眾的著作)這一形式,還大量採用對話體——許多著作是與對話者共同完成的,而這些對話者往往來自世界體系的邊緣地帶。

這種轉變意味著「權威的來源」發生了轉移:從「作者」本人或所謂的「知識英雄」,轉向了公眾或社群。共同的問題需要共同探討,並尋求可能的解決方案。知識分子不應再追求成為「英雄」。我們所處的時代,是「知識英雄已逝」的時代,或者說是英雄行為、典範舉動走向日常化、細微化的時代。

《流動的現代性》,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是老學者,也是朋友

南方人物周刊:我還想與你聊聊「鮑曼現象」。鮑曼一度是一個飽受爭議的學者,如今,他的著作在全球範圍內產生影響。他逐漸從學術界的「邊緣學者」成為某種中心。鮑曼的影響力對當下的社會學界有什麼啟示?

彼得.貝爾哈茲:在社會學實踐日益狹隘化、專業化的世界裡,我們每個人都在深耕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還需取悅僱主和機構掌權者——鮑曼是個特立獨行者。有人乾脆鄙視他,認為他的研究都是「憑空編造」,或稱鮑曼的「方法論薄弱,思想雜亂無章」。但在我看來,「雜亂無章」恰恰是社會學家應有的狀態。鮑曼從不執著於「個人原創性」,他的世界裡充滿多元的聲音,各類創作者都在其中提供豐富的思考資源。

鮑曼雖與學術界保持對話,但他更主動選擇直面一群理想的讀者——這些讀者充滿關切和好奇心,與他一樣關注個體的未來、地球的未來,以及介於這二者之間的一切。他始終堅定地認為,讀者應該是有道德的行動者,而行動者歸根結底要對人類狀況承擔責任。

2010年10月22日,阿斯圖里亞斯親王獎頒獎典禮在西班牙奧維耶多舉行,齊格蒙特.鮑曼(右)和法國社會學家阿蘭.圖海納在領取交流與人文獎後手拉著手走向台前
圖/視覺中國

南方人物周刊:鮑曼思想中的哪一部分在你困頓時給過你強大的情感支撐?你上一次想到鮑曼這位老朋友是什麼時候?是在一個怎樣的場景中想起他?

彼得.貝爾哈茲:2000年,他收到我的第一本鮑曼研究著作《現代性辯證法》後,給我發了一封電子郵件,郵件中不禁發出「哇哇哇!」的驚嘆。一本書首先是一個想法,其次是一個承諾。鮑曼在等待我的承諾。他喜歡說,我的任務是讓他混亂的寫作變得井然有序。我成了他的闡釋者,這似乎是他留給我的一份終生工作,一個錨,或者說一個指南針。

鮑曼是一位熱衷於解讀時代脈搏、洞察宏觀圖景的社會學家。他既研究「大寫的文化」(主流文化、官方文化),也關注「小寫的文化」(日常文化、通俗文化),能將理性化、商品化、異化、不平等、對尊嚴的追求等宏大主題與日常生活的細節緊密關聯。他畢生不斷追求的批判社會學事業,以及他的核心倫理價值觀——對苦難和屈辱現象的批判性反思,這些都是我希望傳遞的精神內核。他推崇社會主義,而非個人主義;他認同歌德式的務實精神,懷揣適度的希望和未泯的烏托邦理想,始終嚮往更美好的世界。

我常常想起鮑曼。在日常生活中,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智慧、好奇和幽默。我失去了一位朋友和導師,但他依然活在我的生命里,像其他故人的幽靈一樣,成為我的對話者和靈感來源。

請記住,他身兼數職。他曾是受迫害的猶太學童,曾是交警、士兵;曾是丈夫、伴侶和父親;曾是波蘭愛國者、流亡者;曾是攝影師、煙民;曾是那個為了聽清提問而支著耳朵站在講台上的老學者;他是導師,也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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