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6 11 月

400元的指紋水杯賣數萬件,高價水杯能擋住校園惡作劇嗎

最近,一種售價高達四百元、帶有指紋解鎖功能的水杯悄然走紅。價格是普通保溫杯的兩三倍,卻在電商平台賣出數萬件。

水杯為何要指紋解鎖?家長和廠商認為,需要阻止校園惡作劇和他人誤飲。但很多人不以為然,認為是過度擔憂。

幾百塊的水杯背後,藏著中國家長更深層的集體焦慮:校園欺凌的陰影,正在催生一個龐大的學生安全產品市場。

01

焦慮的家長,買的不止是水杯

給水杯上鎖,在不少人看來並非小題大做。

「我兒子初中同學水杯被壞同學放了學校實驗室偷來的高錳酸鉀……」一位媽媽在評論區分享的經歷讓人心驚。類似的故事居然還有很多:「我們班有同學沖了羅漢果水回學校,結果(水)被拿去擦黑板」,「我上學時,我的水杯好幾次被惡作劇的同學放過各種甲蟲。」

遭殃的甚至不限於同學,還有老師的案例。有家長分享,之前有孩子把粉筆末放進老師的水杯里:「孩子和老師沒有衝突,就是單純想惡作劇。我看當老師的也需要一個。」

指紋水杯應需求而生。商家多以「不怕同學惡作劇」「指紋解鎖
加倍安全」「別人打不開的智能保溫杯」等為噱頭,附贈了各項五花八門的精度指標:如「0.3秒快速精準識別」「手機同源指紋識別技術」等。

400元的指紋水杯賣數萬件,高價水杯能擋住校園惡作劇嗎

看起來很美,但廠商技術水平不一定靠譜,現實使用中的槽點頻出。「很容易沒電,孩子喝不了水,一個學期出現過三四次,」有家長在電商評價頁面給了個中評。還有些報道實測發現,當孩子手指脫皮、出汗或沾水漬時,也可能解鎖失敗。可見,沒電,或者出現故障直到「自家的指紋也不認識」,讓這個昂貴的水杯瞬間變成累贅。

但指紋水杯的熱銷,只是冰山一角。隨便在電商平台上搜索學生產品加上「安全」二字,一個完整的裝備生態圈就出現了。

這些產品的共同特點是:貴。兒童智能手錶中的高端款接近三四千,標配GPS實時定位、雙向通話、一鍵SOS求救;還有內置GPS實時定位的智能書包,售價也可以達數千元,號稱能設置「電子圍欄」實時監控孩子動向;售價過千的隱蔽錄音設備,「長續航連續錄音,保護孩子權益」。家長們的購物車裡,裝的都是對孩子安全的焦慮。

這些產品功能聽起來很高科技,有沒有用另說,但首先提供的是給家長的情緒價值,瞄準的都是家長那根繃緊的神經:校園安全

02

校園欺凌可能是隱蔽、低齡的

學生安全產品賣出高價,效果不一定盡如人意。但一些家長的焦慮並非空穴來風。

一些人的童年都經歷過一種傷痛:校園欺凌。校園欺凌是發生在校園內外的、通過肢體、語言及網路等手段實施欺負、侮辱的行為。不僅發生在同學群體,教師與學生之間也同樣存在。

它不僅指拳打腳踢的肢體衝突。很多時候,學生之間並沒有動手動腳,但對某一個人灌注了極大的精神侮辱,比如起綽號、孤立他,恥笑他,類似於家暴當中的精神暴力,同樣能將一個人置於高壓、恐懼乃至絕望之下。

校園欺凌具有日常性和普遍性。根據山東師範大學的一項全國調研,53.5%的學生遭受過校園欺凌,其中高發的現象包括:東西被偷(52.8%)、被取笑或捉弄(37.2%)、被辱罵(33.7%)、遭教師體罰(28.3%)。你看,排在前面的都是一些看似「小事」的惡作劇,也能印證家長對指紋水杯的需求——當孩子的東西被偷或被動手腳,一個能鎖住的水杯,或許真能帶來一絲安全感。

男生更容易目睹那些「看得見」的肢體衝突,女生是自我報告受校園欺凌更多的群體,她們所指認的便是那些間接、隱秘的精神暴力:對人際關係的操縱,旨在暗中敗壞受害者的聲譽或貶損其社會地位。

而從中學各年級發生校園欺凌的風險值來看,初中發生校園欺凌的風險會整體高於高中。其中,初三是一個峰值,中風險(黃色)和高風險(紅色)的比例合計超過45%。

這驗證了成都某中學一線教師韓老師的觀察:初中階段雖仍屬義務教育,但學生身心更接近青春期中後期,衝動性與同伴影響增強,而尚未進入高考高壓情境。中考分流後,隨著年齡增長與學業壓力加大,校園欺凌總體呈現一定幅度的下降。更何況,超過16歲的犯罪行為,就真的要負完全刑責了。

但需要明確普通高中與職高的差異:華中科技大學學者的調研發現,職業學校學生的反欺凌態度顯著弱於普高與初中,欺凌涉入率也更高,這也會拉高高中階段的平均水平。

儘管缺乏國內小學欺凌發生率的詳實數據,但司法判決結果可以印證校園欺凌的低齡化趨勢。據《四川法學》刊載研究統計,2019年至2023年,校園欺凌涉案人數低齡化。12歲以下兒童的涉案人數從2019年的14人增長至2023年的19人,12-14歲年齡段從55人激增至81人,佔比超60%。這個年齡段,恰好對應小學高年級邁向初中的階段。

面對欺凌,學生們想求助,卻常常求助無門。

調研顯示,當校園權益被侵害,67.8%的學生會選擇找老師解決,53.4%會找家長,34.2%找校領導解決。然而老師那邊的調研數據有些無奈:九成受訪老師表示看見了會去管,但七成老師認為效果有限,無法有效應對欺凌的出現與蔓延。

「老師也疲於奔命。」韓老師坦言,班裡學生多,每天光是處理作業、考試、家長溝通就已經焦頭爛額,「在這個青少年小社會,我們不知道該扮演什麼角色——是法官?是調解員?還是心理醫生?或者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會不會讓我的麻煩少一點?」

孤立無援的孩子是自我感知絕望的。長大後的成年人總是會說,當初讀書時覺得天大的事情,如今看來都不算什麼大事。

這句感嘆只對了一半——孩子還沒有長大呢,他所經歷的,就是他的當下。他所面臨的,就是需要每天步入那個讓他不喜歡的課堂。那麼,一個指紋水杯有用嗎?解決的只是表面現象。讓孩子煩惱的,根本還不限於水杯。

03

尋找更系統的防欺凌辦法

那麼,如何更系統性地反校園欺凌?

從發達國家的經驗來看,從「旁觀人群」中尋求突破,或許是個答案。

在北歐,芬蘭用一個叫KiVa的項目,讓校園欺凌事件大幅下降。根據當地基於78所學校、8237名4-6年級學生的大規模評估結果,實施KiVa項目9個月後,干預組的自我報告受害率從16.6%降至8.9%,下降幅度接近50%。而對照組僅從16.8%降至12.7%。

KiVa的秘密在哪?研究表明,校園欺凌行為至少有部分是出於這樣的動機:在同伴群體中追求高地位和權力。除去少數的霸凌者與受害者,剩餘的八成學生都是目擊者群體。

而這八成旁觀者,又被細分為四類:「強化者」聲援霸凌的同學,在觀看欺凌的過程中大笑或表示支持;「協助者」為施暴者提供實際幫助;「保護者」會安慰被欺凌的同學;剩下的同學選擇當「局外人」。

如果旁觀者為受害者辯護,這就把欺凌變成了一個不成功的策略,欺凌者在欺凌的過程中得不到尋求的地位和權力,欺凌行為可能會終止。芬蘭圖爾庫大學的研究者發現,改變旁觀者的態度,比懲罰欺凌者更有效。

因此,KiVa的具體做法頗為巧妙。課程設計上,他們不是簡單說教,而是通過角色扮演和情境遊戲,讓孩子們體驗不同角色的感受。當選擇旁觀者角色的學生站出來支持被欺凌者時,他們會發現自己的點滴話語能改變局面。

除了總體性的教養培訓,當欺凌事件明確發生,KiVa也設計了針對性的流程:學校設立專門的KiVa小組,配置2-3名校內專職人員處理欺凌事件,而不是把壓力全部分給已經疲於奔命的班主任。與受害者的談話,重點評估其心理狀態;與欺凌者的談話,則明確指出霸凌行為的錯誤。

相比之下,中國的反欺凌措施採取了諸多自上而下的管理體系,但具體到每一所學校的實踐指導仍需細化。

2021年,教育部制定了《防範中小學生欺凌專項治理行動工作方案》,要求學校成立由校長負責的學生欺凌治理委員會,制定防治學生欺凌工作各項規章制度。各校要公布欺凌防治電話、郵箱和法治副校長電話,每班每學期至少組織2次學生欺凌防治主題班會。

這些措施正在發揮作用,但有時候會陷入「頭痛醫頭」的困境。老師們接到班級反饋、疲於奔命,家長買了指紋水杯求個心安,而孩子們依然在憂慮中度日。根本問題在於,需要真正理解校園欺凌的本質——它不只是欺凌者和被欺凌者之間的事,而是整個班級生態的失衡

當然,任何國外經驗都需要本土化。中國的班級規模更大、師生比更高,照搬KiVa未必奏效。但其核心理念值得借鑒:培養同理心,激發責任感,孩子保持勇氣與團結,才會共同守護校園安全。

給孩子們灌注守望相助的「真氣」,欺凌就少了一半的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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