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29 7 月

沾風帶露話「彩梅」

——讀黃彩梅散文集《石頭開花》隨想

                   漢心

人必詩意棲居,這或許是散文作家黃彩梅不能解套的文化宿命,也是她明心見性,置身社會而不被時尚侵擾,與時進退的自在寫照。品讀彩梅心領神會的散文,其念茲在茲依然如故,一往情深!似有不在乎「存在與虛無」的計較與徘徊。總之,如彩梅這般沾風帶露,觸景生情體貼倫常男女的作家而言,「窮年憶黎元,嘆息腸內熱」,杜甫式的蒼生憫懷不僅成全了她躬行實踐,積極用事的熱情,也突顯其不耽隨歲月蹉跎,為學日益的社會關懷和人文品質。如此鍾情流連,痴心不改的寫作用功,就算是不能在水一方安身立命,也可以在風塵僕僕,咀嚼鄉里鄉親深情厚誼,有所作為而後保持興味盎然。

或許,流風所致,如今文藝場可謂光怪陸離,是非好惡,紛紛攘攘,急火攻心式的先鋒創意,離經叛道的突兀感疊床架屋,令人眼花繚亂,但卻鮮有悲喜交加,光明磊落的生動影象。難怪有學者認為,娛樂時代,文學已退出公益,坍縮成部落化的小圈子喧囂,儘管仍可以調度興趣,激發圍觀而且爭論不斷,但多數都是流於話語挑拔,或基於好玩的誅心之論;可以莫名驚詫熱銷一陣,但卻很難入情入理,煥發人心,當然也就無法重塑精神高度和價值體認。於此,人們談論文學大多不是基於信念操守,也無所謂宏大敘事和有質地的美學探尋,而是消費,是心不在焉的時尚追捧,或個性化的娛樂點贊。這是否意味著文學有理由放棄嚴肅的主題,迴避世事而任性揮發?或僅僅立足於私人寫作,尋一份心智快感抵償小確幸、小時代的無力感聊以自慰,不思進取呢?

是的,現代性,科層化分類抽去了文學干預社會的應世功能,促使其脫離家國興衰,與世無爭。所謂躲避崇高,小眾陶醉,做個禪學意味的「自了漢」當然無妨。但從文化生態分布上講,寫作自足於「我思故我在」,局限於微觀體察自有其內在機理。但文學屬於觀念系統肯定有其價值立場,有基於道德的褒貶和判斷而予取予舍。否則,「小我」的文化自戀就會鼓動作家推卸責任,衍生散淡無為的頹廢主義。就目前而言,運用市場營銷文學肯定會助漲橫行無忌的前衛探索,雖然也有排行榜效應而被買家記住,但多是些荒誕不經的孤芳自賞,一陣吆喝之後文學不僅是失魂落魄!連寫家們想表達什麼都搞不清,說不明。

彩梅則不同,她更像是潔身自好的麥田守望者,儘管緊跟「主流節奏」而不被慣於弄潮的風頭主義收編,但卻依然腳踏實地,躬身入局,認真做好文學功課並深入群眾推波逐浪,在田間地頭,走街竄巷且吟且行,並嘗試著將鄉土人情與散文活學話用,做一種感同身受的詩意嫁接。從他一路切切絮語,散點掃描的文字展示來看,雖不乏傳統文人修齊治平的心念指向。但如彩梅這般多情多義,立足於在低度空間為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時代先鋒塑典型、打圓場,從而將文學代入「鄉愁」「扶貧工作」,並藉此成全自己修身齊家的寫手則不多見。

很多年了,文學被弄成顧影自憐的小敘事、小把戲,異化為不食人間煙火的雜耍閉環,猶如「一種能指的狂歡而退到個人領域,自足而無涉價值承擔的符號系統」(羅蘭•巴特語)。自此,文學家們紛紛佔山頭,「鬧獨立」,退而作無關民生冷曖的社會遊民,一個個「遠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蘇軾語)只專註於標新立異,想當然與眾不同,戮力於練習風格主義而對周遭好人好事冷眼旁觀。其所指無限後退從而將寫作誤解為一系列符號化的概念編碼。於此,文學就可以心不在焉,無所事事,藉助言論自由胡思亂想還名其曰試驗性寫作。基於此,在法國後現代學者德里達看來,現代人的「寫作儼然已坍縮為單純的語言活動,更多地由能指本身的性質所支配。文學的陳述過程成為一種空的過程,是多種寫作相互對話、相互戲仿、相互爭執而成。這意味著文學剔除了社會角色,蛻變成只纏著個人打轉的文字遊戲,從而解除了文學之於社會的價值負載」。

退回到個人化敘事或許沒錯,基於多元主義的觀照而不鼓勵文學指點江山,承載「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曹丕語)也對。但美學意蘊與社會感性並無衝突,而是彼此交融,相得益彰。所以,舉凡擅寫文字者,尤其女性作家既有含英咀華的家國情懷,也可以超脫實務的做神意迷思。也只有這樣,自給自足的文學才能將個人參驗的意象與某種永恆事件關聯起來,從而便可以在追憶似水年華,應對時代呼喚的空檔中葆有「自我確證」的意義召喚。同樣,黃彩梅在喁喁獨白中也領悟到這種主體的雙重自覺,她除了積極介入公共事務歌功頌德狀物寫人,禮讚家國鄉親故里之外,一旦回到自己內心獨處,也能靜如處子,瞭然於「女人是一種風情,一種從裡到外的韻律,宛若一朵含笑的花,開放在時光深處,不隨光陰的打磨而凋謝。是神秘的,動人心弦,不可捉摸。它沒有形狀,沒有定勢,是無聲的誘惑,是若隱若現的美景,是朝思暮想的探究,是以少勝多的智慧。一舉一動,一言一語,一顰一笑,至善至美,萬綠叢中一點紅,動人春色無須多。女人味是一種揮之不去的情調。這種情調是月光下的湖水,靜時若清池,動時如漣漪,更是靜靜綻放的百合。這樣的女人,是一個晶瑩剔透的女人,一個柔情似水的女人,一個善解人意的女人。女人味還來自女人的美德。不善良的女人,縱使她才能出眾,傾國傾城,也不是可愛的女人……」

從心理維度看,彩梅火棘的性情或許不宜太多靜思冥想,調養身心。多年來她在中國大地穿雲破霧,遍覽群芳,以其直面世事,直抒胸臆談古論今,左塗右抹而更顯意氣風發,並由此嘗到了人世生活的千般況味卻依然如夢如幻,這使其語詞文法總是熱烈奔放,似乎脫不了文青感覺,蔥蔥鬱郁而且玄想疊出,故總是忘忽所以憧憬著詩與遠方。所以,她才如此鍾情於碧水藍天等意象排列組合,以光明心懷羅列美好的前景度化人文風物,用出淤泥而不染的活潑調性祝福人們守望相助,在更化中生生不息。

紅塵滾滾,葆有真氣的作家總有牽扯不了人情世故,所以都祈盼有精神向度的交流與傾聽,也只有這樣,寫作才能將有限時光中可觸可感的人物情事與真理啟示關聯起來,從而便可以促使個人在應對荒誕世態時賦予人以值得過的意義。所謂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寫作不單是個人化體驗和心跡坦露,也是一種對時間和歷史的信任與承諾。故此,只有像彩梅這樣立足於展示高尚,導人向善的作家,才不致憤世嫉俗而只活在語詞妝點,紙麵攤開的世界自娛自樂,陶然於私下恩怨虛耗才情,浪費光陰。既如此,則舉凡世間風情種種,善業善念都會珍視並結成陌路知己,於彩梅這樣的勤奮的作家寫手而言,就不僅是時世遷流中難得的活性品質,更是心心相印的顧念與期盼。

就文化比較而言,漢語美學緣起於人的情感和精神修正,它植根於人的本真心向,是從對現實處境與人生體貼出發,把世間問題置諸一切靈感的源頭,並在現實與彼岸之間尋找介面,從而為人的心魂拓殖頤養天年的精神水土。緣乎此,堅信彩梅一定有願力加持,堅信每一種文化的意義都有其合宜的價值,並與人的各種需求有相關性。所謂一花一葉總關情,世間萬物沒有需求排序和效用考量,也沒有單純的理性和得失計較,而是抵達靈魂深度的古道熱腸。因此,只要仍有緣起物我兩忘的協力與珍惜,彩梅的散文創作就始終流連於家長理短,百姓日用,並通過鮮活的人事見證其筆下眾多好人好事流光溢彩。是的,彩梅卸不去肩上的重軛,但她似乎總有「招數」做到輕歌漫舞,依舊陶醉於愛國愛家,愛人世繽紛,多彩河山,然後一路廣結善緣自得其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