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隱近20年後,我們再一次見到了張曼玉,年過六旬的張曼玉。
她毫無徵兆地開通社交賬號,發了一條簡短的視頻。
沒有刻意的美顏濾鏡,沒有過度的修飾,張曼玉梳著大光明,素麵朝天,對著鏡頭微笑,說:「嗨大家好,很開心可以在這裡跟你們見面。」
她漫步在一條林間小道,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斑駁地落在她的肩頭和發梢。
鏡頭一閃,她已經換上另一套衣服,走在不同的街道、庭院、田野。
短短一分鐘內,她切換了26個不同的場景,換了20多套造型——從巴黎的香榭麗舍大道到田園的石板路,她穿著簡約的白T,或是利落的牛仔外套,隨手拿起一串牽牛花。
鬆散,鬼馬,靈動,一如既往。
這不是她第一次以這樣鬆弛、近乎毫無準備的方式走進大眾的生活,而這樣的氣質,恰恰也是她的生活底色。
輕盈
過去幾年,張曼玉就像一條不按軌跡飛行的風箏——她並沒有完全消失,但你很難預測下一次會在哪裡遇見她。
有人在倫敦的大英博物館裡撞見過她;有人在巴黎歌劇院附近遇見她。那時,她身穿灰色背心、闊腿牛仔褲,頭戴棒球帽,步伐悠閑,慢悠悠地向前。
還有一位Sales分享過她與張曼玉在服裝店的偶遇。
那天,張曼玉走進店裡退貨,又重新挑選了衣服。她一邊試穿,一邊向店員徵求意見:「穿皮風衣好不好看?」
得到「超級好看,超級合適」的回答後,她反過來稱讚對方「說話怎麼那麼甜」。全程沒有一點名人的架子。
偶遇張曼玉的經歷,來自小紅書網友@Sandro
很難把這些零散的偶遇拼成一張完整的地圖,但隱約能看出,她的日常多半圍繞著街頭、博物館、購物店,以及那些充滿生活氣息的地方展開。
期間,曾有營銷號用「住在巴黎貧民區、騎車買菜」的標題形容張曼玉,但現實並非如此。
她的住所並不是所謂的「貧民區」,而是戒備沒那麼森嚴且更有煙火氣的社區。
騎車去買菜,不是因為落魄,而是因為這是她喜歡的生活方式。
雖然大多數時候行蹤低調,但她並未完全遠離公眾視野。
近幾年,張曼玉的每一次公開亮相,都會引來不小的波瀾。
2014年,50歲的張曼玉帶著搖滾樂隊,在上海的草莓音樂節上,唱了首《甜蜜蜜》,聲線沙啞,將和聲的音調一起帶走了。她卻開心不已,從上海唱到北京。
2022年,她現身香港中環,現場打碟,一頭紅色短髮醒目,隨性又不羈。
去年十月,她在上海的時尚秀場,穿著簡潔利落的黑色西裝,低調地隱於人群中。
和這幾年的生活一樣,她最近一個月的分享也很隨性:
在香港灣仔漫步時,路過小店發現了好看的小飾品,或是在街頭偶遇一隻可愛的狗。
她也會專門發一條視頻,記錄她拍下的形形色色的花。
似乎只要遇見花,她就忍不住按下快門,還號召大家在評論區分享花的照片,搭建起一座「數字花園」。
至於為什麼現在要突然出現,並開通社交賬號?她的回答是,「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到個很實在的答案。可是沒問題,很多事情都不需要答案。」
這種沒有人設、隨心所欲的鬆弛,比任何精修大片都更讓人著迷。
走過鋒利
回看張曼玉的銀幕履歷,她的隨心所欲,並非與生俱來。
1983年,她以港姐亞軍身份正式入行,在此之前,她在一家書店做收銀。
那時的張曼玉略帶嬰兒肥,初到香港,粵語不流利,台詞都是一點一點啃下來的,演技也十分青澀。
初登大銀幕,她便先後與王晶、張國榮、梅艷芳、梁朝偉合作。
她因接不住臨時發揮的台詞被張國榮吐槽,還曾在《警察故事》片場被成龍當眾怒斥:「你知道一秒鐘需要用多少菲林嗎?你知道因為你一個人耽誤了多少人的時間嗎?」
《警察故事》
一場戲一遍又一遍拍攝,整整拍了三十多遍,成龍最終也不得不暫時妥協,「算了,就這樣吧。」
彼時,年紀輕輕的張曼玉,明明鏡頭裡美得耀眼,卻缺乏演繹的深度,於是早早被貼上了「花瓶」的標籤。
真正的轉折出現在1988年的《旺角卡門》,導演王家衛讓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何為生活化的表演。
《旺角卡門》
王家衛拍戲沒有劇本,只是開拍前發給演員一頁大綱或者對白,再由演員自由發揮。這種自由散漫的拍戲風格給了張曼玉充分發揮的空間。
她開始意識到,表演不僅是程式化的反應。
張曼玉慢慢學會了用眼神、姿態、動作去詮釋人物。片中,她飾演的表妹阿娥望著表哥阿華離去,眼中有不舍,又帶著隱隱的哀傷和迷茫。
最終,心裡翻湧的種種情緒,都收攏在一個看似平靜的眼神里。
從這一刻起,張曼玉的表演開始有了靈魂,一步步完成從青春偶像到實力演員的蛻變。
1991年的《阮玲玉》里,她細膩還原了完美女明星阮玲玉心裡的那份壓抑感。
《阮玲玉》
那份細膩來源於生活本身。現實生活中,她也曾因一段感情經歷成為輿論的靶心,成為被審視、被議論的對象。
此前拍攝《雙城故事》,她與一位工作人員相戀,分手後,對方將信件高價賣給香港小報,張曼玉則因信件里的錯別字,成了公眾的笑柄。
正因如此,當她在片中走進阮玲玉的命運時,戲裡戲外便產生了微妙的共鳴。
這部電影不僅讓她一舉拿下台灣金馬獎、香港金像獎、柏林電影節銀熊獎三座影后桂冠,也讓人意識到,她對表演的要求,不只是演好,而是完全沉浸進去。
可走出《阮玲玉》,張曼玉對感情看得坦然,「我正常的感情交往,有什麼不對。」「當演員不代表要把所有私事公開,別人知道後還要歪曲事實,愈描愈黑。」
她始終游刃遊走於電影內外。
《甜蜜蜜》里,她是漂泊在八九十年代香港的李翹,帶著急切的野心來到香港,想抓住機會翻身。她的眼神總是明亮的,渾身充滿幹勁,那是一種「必須向前」的決心。
觀眾記住了那雙眼睛,也記住了她辨認豹哥屍體時的那個茫然無措的笑。
《甜蜜蜜》
四年後,《花樣年華》里被旗袍裹住的蘇麗珍,成為她演藝生涯最被銘記的形象之一。
她在電影里走得那麼搖曳、那麼穩,彷彿所有情緒都被封存在了她的步伐之間。
《花樣年華》
但張曼玉後來在接受採訪時提到,緊身的旗袍限制了她走路的方式,「我在戲裡的步幅比我平時的步幅要小得多,導致身體搖擺得更厲害。鞋子的鞋跟很細,裡面是金屬內芯,所以你會走得更慢,盡量不摔倒!」
在無數的限制里,她慢而穩地走向一個又一個影后。
2004年,她憑《清潔》中的艾米利(Emily Wang)一角拿下戛納電影節影后,在國際影壇的認可度幾乎到達頂峰。
《清潔》
那時很多人都在期待她下一步會轉向更大的國際製作,張曼玉卻沒有像同期的女演員那樣密集接片。
她不再追逐更好的機會,反而慢慢淡出影壇,選擇去過自己的生活,做回張曼玉。
「還要玩下去」
張曼玉不缺這種不被標籤束縛的主體性。
《今夜不設防》里,她歪在沙發上笑著說:「我選港姐絕對是愛慕虛榮,人有權利愛慕虛榮。」
《花樣年華》上映後,外界稱她是「穿旗袍最美的女人」,她卻坦誠不愛穿旗袍,因為那會讓她沒法「邁大步」。
大家覺得她該用最完美的妝容亮相,她卻頂著自己卷的爆炸頭,自己動手化妝,只因為不想坐幾個小時讓化妝師折騰。
對電影亦是如此。她曾說過,「我喜歡電影,但電影不是我的全部。」「如果有我喜歡的電影,我就會把所有時間騰出來,專心去拍它;如果是我不喜歡的電影,我覺得還不如回家燒飯。」
憑藉《清潔》拿下戛納影后後,站在「職業巔峰」的張曼玉,果真收起了手中的劇本,選擇回家燒飯。
前夫法國導演阿薩亞斯(Olivier Assayas)希望她在重拍的新作《迷離劫》里出鏡,她溫和而堅定地回應:
「你隨便怎麼做吧,畢竟這是你的故事。我對此沒問題,也很舒服。但若要參與其中,就不必了。如果我要回到電影界,也會是按照我自己的方式。」
張曼玉與阿薩亞斯
2004年,張曼玉40歲,覺得人生不應該只有拍戲,不想做像個待在片場的白痴。她決定停下來,看看自己到底是誰。
「去真正感受生活,豐富自己的見識和興趣。我現在基本是想到什麼,就會盡量去滿足自己,什麼都想嘗試,感受更廣闊的世界。」
於是,她開始嘗試音樂。
2014年,她第一次站上音樂節的舞台,梳著爆炸頭、穿著黑裙,唱得隨性放鬆,只是跑調了。
批評聲很快湧來,大眾勸她「還是回去演戲吧」。
那段時間,她躲起來哭了很久,傷心到甚至不敢出來見人。畢竟,從影以來,她幾乎從沒遭遇過這樣激烈的否定。
但很快,她就想明白了:「我現在反而什麼都會那麼怕,為什麼你們幾句話我就不許再玩這個遊戲。我覺得不公平,所以我還要玩下去,我要玩到我不玩的那天為止。」
於是她重新回到舞台上調侃「也許今天還會和前天一樣走音」,又半認真半玩笑地說:「我演了二十多部電影,可還是有人說我是花瓶。請再多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能唱好的,好嗎?」
於張曼玉而言,影壇的高光、音樂節的「車禍現場」,都只是人生旅程中的一站。她從來不會被外界的聲音困在原地。
無論是站在戛納的紅毯上,還是在舞台上唱起跑調的歌,她都以同樣的心情面對——嘗試、感受、享受。
她可以在博物館閑逛,可以在街頭停下來拍花,也可以在社交媒體和網友交換日常。
透過她的日常,我們看到,張曼玉把「做自己」這件事情,落實到了日復一日的生活里。
正是如此,她身上有一種當下稀缺的鬆弛感。這種鬆弛,是經歷了人生的淬鍊後,清楚地明白哪些要緊握不放,什麼可以坦然交給時間。
張曼玉的人生,從來不在某條既定的賽道上,而是在自己的步調里,慢慢走。
因為她早已不是電影里的女主角,只是自己人生的導演。
部分參考資料:
張曼玉最新訪談!有些事是第一次說,虹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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