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南方周末報道,日前有不少地方都有了大學預科班,又稱「高大銜接班」,即准大學生利用高考後的暑假,提前學習大學知識。
這也導致很多學生在高考完衝出考場,再走進教室,繼續又一輪的學習。那些老師掛在嘴邊的,什麼「考上大學你就輕鬆了」的話術徹底破產;說什麼「寶劍鋒從磨礪出」,你先別鋒(瘋),再做兩題。
想想以前只聽見過什麼「幼小銜接班」——其實這聽著已經很窒息了,這麼小的孩子要變成機器的齒輪一樣,去做什麼銜接;這個「高大銜接班」更是窒息中透著一點荒誕:多大了,齒輪還沒當夠?
這種「高大銜接班」辦得好像是對的,大學現在就是這樣,就是中小學的延伸,本來也可以銜接。
過去「彼岸」式的大學想像已經不存在了,西西弗斯的石頭還可以再推一輪,告訴你什麼叫「歷盡千帆,歸來還是小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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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這些「高大銜接班」的宣傳,課程將銜接大學數學核心知識點,緩解高中、大學知識斷層焦慮,同時打破「掛科率高」的魔咒,提前鎖定評優、獎學金及保研資格。此外,一些機構還有針對準大學生的英語四六級等課程。
其實大學的課程,別說學得不夠好,掛科了又怎樣?當然,只要別太過分,補考能過,一般也不影響畢業。像大學英語四六級,現在也不是和畢業證掛鉤的東西了。
這也是為什麼大學生理論上可以輕鬆的原因,它並沒有一個硬性考核。學分夠了,論文寫得別太差就行(可參考最近的案例)。
不過,上面的想法已經是老黃曆,現在大學也是不容有失的。這個道理,課程的銷售顧問很清楚,「高數掛過科,考研保研不好看」。
現在的大學,其實是碩士預科。數據顯示,2024年全國普通本科招生489.97萬人,同時2025年研究生報考人數為388萬人。
後者在前者中的佔比接近80%。當然這兩個數字並不精確對應,比如2024年入學並不代表2025年考研,考研報名也有很多是社會人或是「二戰」、「三戰」,同時還有很多學生是保研的而不是考研,以及一些本科生留學讀研,等等。
但大體上一個事實沒法否認,對於大多數學生來說,讀研就是那個出路。那麼這個大學和中小學有什麼區別呢?盡頭還是升學。
而且研究生升學和高考還不一樣,高考基本屬於一考定乾坤,而研究生升學還要看平時的績點排名,最後的面試表現。也許競爭烈度沒有強,但卻拉長了競爭時長,一入學就不能懈怠,高數當然要好好學。
所以還有什麼好說呢,在這個大背景下,趕緊沖向「高大銜接班」才是正經。否則,大一就來個掛科,保研就別想了,家長、學生,就問你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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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報道中可以看到,很多學生是被家長拖著去的。在網路上也不乏對這些家長的群嘲,說他們沒什麼見識,搞不清楚什麼是高等教育,所以才顯得如此淺薄而功利。
這些家長也許不夠有「見識」,他們的教育理念也許不夠先進,但有一點他們是在行的:對水溫的感知。
他們一定知道現在的就業形勢、招聘要求,以及自己這個家庭的博弈能力,能為孩子鋪墊什麼基礎。
過去人們總說「小鎮做題家」,但這個「家」並不是個人,而是家庭。對於很多家庭來說,順著一個給定的做題機制,能夠儘可能地成功,這就是他們能運用的全部資源。
就像這些大學生,普通家庭不期望他們有個高學歷,夠上好工作的應聘門檻,還能期望什麼呢?讓自己的孩子創業?這些家庭所能接觸到的資源,又憑什麼支持孩子在遍地紅海的世界找到一線商機?
所以,大學高中化,學生巨嬰化,本質上還是出路狹窄化。做題的鏈條被延長了,學生不需要獨立,只能順著傳統的路徑繼續往前走,繼續上著各種補習班。
而大學也很配合這種趨勢。比如前幾年就有媒體曝出,現在有不少大學依然給學生家長寄成績單;現在也有報道,有不少所謂「高大銜接班」就是大學自己辦的,「幫助」學生打牢基礎,順便創收。也許在不遠的將來未來,大學也會「讓你家長來一趟」。
總有輿論批評大學,不該大包大攬。但本質上這並不怪學校,學校這麼做,反倒是對家長需求的順從。既然大學的目標只有做題、升學,那麼儘可能復刻中小學的空間才是合理的。
家長、學生也許並不恨學校管得這麼嚴,就像在互聯網上,總有那麼些人呼籲大學校門要關緊,要嚴控社會人員進入,理由是「學校是學習的地方」。
是啊,大學生都在裡面做題呢,社會閑雜人等來搗什麼亂。
03
這樣的現象好不好,其實也分怎麼看。
從認真學習的角度看,是有好處的,畢竟學生高數課都能拿高分了,也不敢動不動就網吧包夜了,這助於提高學生的基礎知識水平。
至於這符不符合高等教育的期待,怎麼說呢?大概暑假補高數的學生,目標應該不會是想成為一個數學家吧?
這裡就不說這種行為對個人成長、對社會經濟的影響了,畢竟天天想著做題、考研、考編的大學生,有多少能流進價值創造的行業,人們大概也心裡有數。
這裡想談一些比較抽象的話題——本應該由大學支撐的社會理性空間,開始矮化與乾癟。
舉一個很簡單的例子,現在不少大學都在錄取通知書上費盡心思,各種精美設計層出不窮,內卷到甚至相關部門都曾下文要「避免鋪張浪費」的程度。
這是一個小事,但這也是「神化」入學儀式,讓錄取似乎顯得莊重一些。但這種「神化」,其實也是「幼化」,這和幼兒園發一朵小紅花又有什麼區別呢?用浮華的器物,去掩蓋抽象價值的空洞。
而這種「幼化」,有時也起到了反效果。從學生到輿論,立馬做題家思維上線,一大堆人開始盯著大學錄取通知書、畢業證上的各種錯別字、語病,並試圖從中寄予什麼「深意」。除了明顯錯字之外,像找語病什麼都挺無聊的——學信網上認證之後都一樣,不喜歡可以不要這個證書。
但這就是現在大學話題的常態,像是一種精神層面的返祖。就像中小學乃至幼兒園一樣,看看有什麼玩具,找找錯別字,嘻嘻哈哈,裝作一本正經。
除此之外,大學在引領社會議題有多少貢獻,提供了多少深刻的思考,人們也都有自己的體會。把那些熱搜上的大學話題掃一掃,把「大學」兩個字蓋住,換成中小學或其他機構名,也都沒什麼違和。
當然這不是全部,但這種趨勢也沒法裝作看不見。這些和「高大銜接」不過是一體兩面,一個不再高級的大學,當然也不會帶來多少深刻的思索。無論是學生,還是大學,都越來越認可「做題」的價值了。
不過,從長遠來看,一個人的人生很難靠做題來支撐的,一個大學、一個社會,也莫不如是。做再多的題,也終將有面臨真實生活考驗的那一天,這可以拖,但一定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