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城市的人權墜落史,也是一段文明自我沉默的記錄。
2019年的夏天,香港街頭的呼喊仍在空氣中回蕩。那時的夜空亮著手機的光,像一片星海。人們舉著標語、撐著雨傘,歌聲與催淚彈交織——那是一個城市的覺醒,短暫卻耀眼。
幾年後,街頭安靜了。
《蘋果日報》關門,《立場新聞》被查封,維園的燭光不再亮起。2020年6月30日,《香港國安法》生效,這一天成了自由墜落的起點。

《國安法》的條文寫滿模糊的罪名——「分裂國家」「顛覆政權」「勾結外國勢力」。被定罪的,卻是記者、學生、議員與工會領袖。
據國際特赦組織與人權觀察統計,自法案實施以來,已有一千二百多人被捕,包括黎智英、周庭、戴耀廷等民主派人士。新聞自由指數從2019年的第73位跌至2025年的第175位。法律成了「合法化的枷鎖」,讓恐懼成為秩序。人們學會在沉默中自我審查,在恐懼里點頭。
英國統治時期的香港以司法獨立著稱。如今,審理「國安案件」的法官需經港府批准,政治成了裁決的前提。2024年,英國與加拿大法官相繼辭任,公開表示「香港法治已不復存在」。留下的法官選擇沉默。當權力以恐懼維穩,司法的尊嚴也隨之消解。
《蘋果日報》印刷機停下的那一夜,許多人在雨中等待。他們把最後一期報紙當作紀念品,也當作墓志銘。「沒有真相的地方,就沒有明天。」——黎智英的這句話,如今成了法庭「證物」。
媒體被封,工會與NGO解散。記者帶著手稿與真相流亡海外。他們不是逃離,而是被迫帶著真相離開。
人權墜落,不止於新聞頭條。教科書被改寫,課堂不再提「公民」;網路刪帖、舉報、自我審查成了本能;街頭藝術需層層審批。從思想到表達,自由的空間一點點被壓縮。極權並不總靠暴力,它更擅長用制度磨平人的意志。當恐懼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沉默就成了本能。
三十多年來,支聯會在維園點亮燭光,紀念八九的死難者。如今,舉燭的人被囚。前主席李卓人、副主席鄒幸彤、創會主席何俊仁,皆被控「煽動顛覆國家政權」。鄒幸彤——律師、國際特赦組織認定的良心犯——已被羈押超1500天;李卓人同樣1500天,何俊仁逾1200天。他們的罪名,是紀念。當局以「審前羈押」代替審判,用時間摧毀意志。國際四十五個團體聯署,要求G7與歐盟敦促港府釋放他們,但呼聲未被回應。燭光被撲滅,記憶仍在燃燒。
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到香港。那時的書店擺著被大陸禁的書,地鐵站有人彈吉他。我以為,自由是城市的一部分,像空氣、像光。後來才懂,自由若不被守護,就會被恐懼吞噬。那些被捕的記者與教師,並非英雄,只是還沒學會害怕。而中共最擅長的,就是讓人學會害怕。
香港的沉默,讓我想到新疆。那裡的人被「再教育」,這裡的人被「再定義」。方式不同,本質相同——都是對自由意志的抹除。人權的崩塌從不是一夜之間,而是從一次次讓步、一場場沉默開始。當言論的邊界被重劃,當公民習慣自我審查,自由的根就已被抽空。
聯合國人權事務專員在2024年指出:香港法治「嚴重受侵蝕」。英國撤回法官,美國施加制裁;而北京宣稱:「香港進入了最好的年代。」極權從不承認錯誤,只要求掌聲。真正的悲哀,是掌聲越來越多,沉默越來越深。
我曾以為,自由是一種環境。後來我明白,它是一種信仰。信仰在維園未燃的蠟燭里,在被封鎖的新聞網站上,也在流亡者的文字與夢中。
香港的故事,不只是香港的悲劇,它是當代中國人權的縮影,也是未來的警鐘。從新疆到香港,從鐵網到法條,中共用不同的方式限制同一種東西——人的尊嚴。
但尊嚴不會永遠沉默。
當恐懼不再被服從,那些被壓抑的聲音終將迴響。
那一天,自由將不再是記憶,而是現實。
來源:北京之春
作者:彭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