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面本身,就是他能為普京獻上的最大禮包。
各位好,昨天連發了兩篇文章,都比較花心思:
阿拉斯加——瞧特朗普選的這個倒霉地方
這小姐到底啥背景,大聖你何必問那麼細?
但反響其實並不如預期,所以今天就少寫一點,談一些更要旨的東西。
昨天聊了阿拉斯加是怎麼被俄羅斯賣給美國的,有都不懂的人立刻質問我是什麼意思,是挺川還是反川,是挺俄還是反俄——這其實是一個我特別不屑回答的問題。因為實在是太蠢了。在我看來,美國和俄羅斯這兩個大國首腦見面,最關鍵需要破除的迷思,他們想搞得一定不是一場雙邊零和博弈,在近代國際關係學當中,「大國」這個概念的本質,就是它們在自身的領土範圍之外還存在自己的「勢力範圍」,這就意味著大國之間做交易時除了可以拿自己已有的東西做交易,還可以把勢力範圍內的利益當作籌碼——說白了就是犧牲小國、他國的利益去達成妥協。這一點,你看兩次世界大戰,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歷次的「三巨頭會議」,本質上搞得都是這種交易,尤其是斯大林所代表的蘇聯,一直尋求的就是將大國的虛擬利益折算成自身的實際利益「落袋為安」。
可是,八十年後,尤其是俄烏戰爭開打,俄軍在烏克蘭戰場上有多大臉現多大眼之後,俄羅斯還能算作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國」么?這其實是一件頗具爭議的事情。
美國之前的拜登政府,曾經在俄烏戰爭開戰後公開宣布要讓普京領導的俄羅斯在國際舞台上淪為「政治賤民」,並自始至終拒絕與俄羅斯進行直接接觸和會談,這種選擇在道義上給予烏克蘭支持之外,傳遞的最重要外交信號其實就是這個——俄羅斯已經衰弱到不足以成為美國的戰略對手,俄羅斯想和談,想從俄烏戰爭當中脫身,讓它和烏克蘭、和歐洲去作區域框架內的談判就可以了。
而這種外交戰略上的貶低,是普京所領導的俄羅斯萬萬不可忍受的。俄羅斯這個國家就是這樣,你可以擊敗我,仇視我,你討好我也其實沒什麼大用,但我最受不了你不把我當大國。因為俄羅斯外交戰略一直是承襲自蒙古帝國式的,先通過快馬彎刀跑馬圈地、用鐵血提高要價,然後在談判桌上著地還錢,碰上索俄圖那樣顢頇膽怯的滿大人就被他嚇唬住了,碰上西沃德那樣精明的商人也不會虧本;因為反正擺上台談判桌的東西也都是跑馬圈地搶來的。
俄羅斯最怕的就是像美國這樣的世界首強不承認它的大國地位,不跟它直接談判。這樣它的外交策略就玩不轉了。所以在拜登時代,普京的外交確實遭遇了極大的困局,是被弄得相當難受的。
而現在特朗普來了,我們之前在《好險,剛剛,世界躲過了一次「新冷戰」危機》一文中分析過,這次雙普會,兩人其實什麼都談不成,但只要雙方能坐到一起,這對於普京來說就是巨大的外交成功,對內他有了交代,美俄似乎再次成為「世界兩強」了,這證明俄羅斯之前在俄烏戰場上硬撐是有用的,想要重獲大國榮光,就得繼續打。對外,雖然雙普會沒有達成任何公開的協議,但僅閉門會議這一項,就可以幫助俄羅斯「故布疑陣」,讓歐洲和烏克蘭疑心在特朗普領導下的美國對其的支持是否牢靠。
當然最關鍵的,是特朗普在阿拉斯加給的這個面子,幫助俄羅斯成功激活了它的「大國玩法」,俄羅斯終於不再是「有核武器的沙特」而被美國重新承認可以「坐大人那桌」了。
這在俄羅斯人眼裡是一個驚天的讓利。
那麼特朗普為什麼要讓這麼大的利益給俄國人呢?
排除他真的如民主黨所言,是俄方安插在美國的自身間諜這種科幻故事。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他所受到的商人思維的局限。
特朗普一直洋洋自得於自己的所謂「交易的藝術」,認為自己是在談判桌上能夠通過討價還價為己方爭得最大利益的交易高手。
的確,談判、交易是商人的本能和基本功。
可是習慣於商人思維的他,並不理解在比商業談判更高一維度的外交談判中,談與不談本身其實也可以成為一個至關重要的交易籌碼,拜登政府利用俄烏戰爭本來精心構築了一個試圖困死俄羅斯的外交死局陷阱,到了特朗普這裡的,他直接來了個圍三缺一,放開金鎖走巨熊了。就沖這一點,普京日後就應該補發一枚聖安德烈十字勳章給他。
當然,也有一種解釋,是可以認為特朗普自認為普京和他一樣,都屬於歐洲文明中的「保守派」,在統稱「白左」的歐美左翼勢力和東方大國崛起的強勢夾擊,特朗普可能有幻想想要形成一個泛西方的右翼保守主義聯盟陣線,這一點,從他今年年初派自己的國務卿去接見的德國極右翼的「選擇黨」黨魁一事上就可以看出端倪了。
但是,的確保守的俄羅斯真的是歐洲文明的一部分么?這其實又是一個爭論頗多,甚至有些說不清的問題,而它最終會涉及到普京是否能成功被特朗普拉攏,並按照他的藍圖去行動。
我個人對這個問題的解讀是持否定態度的——正如亨廷頓在《文明的衝突》中所判斷的,俄羅斯雖然貌似時刻傾慕西方文明,但自身又有一種強大的內驅力,要自外於西方文明之外,形成一個自己的、獨特的、自認為只有自己才有能力和權力領導和拯救這個世界的斯拉夫東正教文明。俄烏戰爭的爆發本質上就是還在堅持這個文明內核的俄羅斯對試圖放棄這個內核,向人文主義的西方文明靠攏的烏克蘭施加的一種懲罰。它的爆發就證明了俄羅斯除了遭遇徹底的失敗,只能與西方結成極短暫的同盟。
所以特朗普的外交藍圖是貌似精明,實則笨拙,缺乏遠見的。他在這一點上比他所看不起的拜登下降了整整一個博弈維度。阿拉斯加的雙普會,在沒有見面之前,特朗普就已經輸了。
當然從昨天雙方見面的會談實際狀態看,特朗普可能確實沒有(實則也無法)對普京做什麼過多讓利,他在會後宣稱這場沒有達成任何協議的會談「100%的成功」了——了解特朗普說話風格的人都知道,特朗普這麼說,大約就是在掩蓋會談的成果乏善可陳。否則他應該說這次會談300%的成功了。
「這次峰會體現了特朗普追求交易的嗜好,自從俄羅斯2022年入侵烏克蘭以來,美國政府已在很大程度上視普京為國際棄兒,俄烏戰爭已給兩國造成數十萬人死亡和大範圍的破壞。單是美國總統願意會面這一事實就是克里姆林宮的外交勝利。」這是紐約時報對會談做的評述,我覺得點評的是非常中肯的。政治老手普京,在面對自稱「商業老手」特朗普的時候,到底還是棋高一著。
見普京,特朗普沒慫,可也沒贏,甚至可以說輸慘了。這是我對這次雙普會的整體評價。
但這對俄烏戰爭的未來影響不打,戰爭還會繼續進行下去,一直進行到俄羅斯如多年前的蘇聯在阿富汗一般把自己拖耗到筋疲力盡、入不敷出為止。
俄羅斯這個國家,長於外交、平於作戰、短於內政。它過分迷信自身實力所能為自己跑馬圈地到的利益,而缺乏以後有效的剎車、止損機制。於是剛極而折的故事總在它的歷史上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而這,是偶爾出現過一兩個能為它送上補血大禮包的特朗普總統所改變不了的。
文化,最終將決定一個國家的命運,我們將見證這個鐵律,用消耗戰這種殘酷的方式,再一次的實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