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0日下午,楊清為賣房去了一趟銀行和小區門口的中介門店,匯總銀行和中介的信息後,楊清發現,現在賣掉房子所得的錢還不夠支付貸款的尾款。
楊清的小兩居位於一線城市的核心區,2019年底購入,目前房貸尾款本金還剩230多萬元。中介告訴她,房子的成交價預計在220萬元左右,她簡單算了一下,想要賣掉房子,還需要補上十幾萬元。
楊清的情況並非個例。2025年9月底,因計劃回老家發展,王斌打算賣掉自住的房子,向中介諮詢後,他發現200多萬元購入的房子,目前只能賣到100萬元出頭,而他貸款的尾款還剩下120萬元左右。
2025年中,馬燕為了賣掉老家的房子,向工作所在地城市的銀行貸款20萬元,才勉強還清了銀行尾款。她說,買房時,她和丈夫分別向同學借了不少錢才湊夠首付款,沒想到賣房時還得借錢,雖然損失慘重,但她也解脫了。
今年以來,賣房款無法覆蓋房貸尾款,有業主面臨「賣不起房」的尷尬。一位中介告訴經濟觀察報,他的一位客戶與買家已經簽約,但由於借不到錢還尾款,最終沒有完成交易,「買家比較同情賣家,沒有收違約金」。
賣還是不賣
楊清的房子60多平方米,2019年底購買時,總房款加上稅費接近400萬元,她和丈夫有100多萬元的積蓄,雙方父母拿出20多萬元,又向親戚、同學、朋友借了七八萬元才湊夠首付。
買房幾乎耗盡楊清的積蓄,買完房後,她和丈夫只剩下5000元生活費。2020年中,楊清的房貸辦下來了,每月1.4萬元出頭,她和丈夫的工資加起來2.5萬—2.6萬元,足以應付房貸。
楊清和丈夫在2019年結婚,婚後計劃要孩子,買房的一個重要理由是,她想讓孩子出生在自己的房子中。2020年底,楊清的女兒出生。
楊清原本在一家公司做電話銷售,產假期間基本沒有收入,考慮到未來孩子的教育需要用錢,產假結束後,她選擇辭職,跟同學一起做電商外貿。楊清的丈夫是一名程序員,孩子出生後,丈夫的收入完全可以覆蓋房貸和生活費。
彼時,外貿電商比較賺錢。按照楊清的設想,等到孩子上小學時,他們有了一定積蓄,就可以換一套更大的房子,讓父母過來接送孩子,她和丈夫賺錢。
2023年下半年,楊清一家的生活節奏變了,先是丈夫被公司裁員,緊接著外貿電商生意也不好做了,每月1.4萬元的房貸變成負擔。
每年,楊清家的房貸支出、生活費及孩子花費加起來30多萬元。丈夫一直找不到工作,楊清的收入也不穩定,為了房貸不斷供,丈夫跑起了外賣。
跑外賣是一個辛苦活兒,楊清說,每天必須跑夠15個小時才能賺到房貸的錢,時間長了,丈夫的身體開始吃不消。9月底,她和丈夫商量,計劃賣掉房子到郊區租房以減輕生活壓力。
楊清的房子至今累計還款近100萬元,房貸尾款本金還剩下230萬元左右。中介告訴她,根據以往同戶型成交價及當前的市場行情,她的房子成交價預計在220萬元左右,想要快速成交,價格還得更低。
從中介門店回家,楊清盤算了一下家底,現在,家裡的積蓄不到10萬元,賣掉房子所得加上全部積蓄,也無法覆蓋房貸尾款。她原來只知道有人買不起房,現在她面臨的是賣不起房。
找人借錢賣房,楊清不知道怎麼張口,而且賣完房就一無所有了;不賣的話,按照現在的收入情況,斷供是早晚的事,一旦被銀行法拍,損失更大。
翻身資本
王斌的房子位於一線城市的衛星城,2021年初購入,是一套97平方米的三居室,原房主買入後一直沒有裝修,所以王斌買的是二手房,房子實際是新房現房。
房子總價203萬元,中介費、稅費及裝修費合計為35萬元。也就是說,王斌為這套房子共投入近240萬元,照此計算,房子購入單價接近2.5萬元/平方米。
王斌大學畢業後就在該衛星城做生意,2019年底,他將經營的飯店盤了出去,此後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投資機會。買房一方面是為了改善居住條件,另一方面,他認為當時的房價適合抄底。
王斌曾認為,2023年消費領域將迎來一輪反彈,他和人合夥開了一家飯店,總投資達到數百萬元。王斌說,當時,他身家上千萬,投資飯店的錢只佔他個人財富的一小部分。
飯店開業不久,生意變得冷清,半年後,王斌與合伙人因經營理念分歧散夥。王斌說,散夥時,兩人誰都不願意要飯店,都想要現金,最後只能低價盤出去,整個投資打了水漂。
2023年下半年,王斌自己投資重新開了一家飯店,同時參與投資了幾個消費領域的項目。到2024年春節後,飯店每月虧損超過10萬元,其他投資也處於燒錢狀態,看不到盈利的希望。
「這兩年把前十年的積累都虧進去了,目前只剩下這套房了。」王斌說,他打算回老家發展,這套房子是他留給自己東山再起的資本。
市場行情的走勢超出了王斌的判斷,2025年9月底,王斌諮詢中介後得知,現在他的房子最多能賣100萬元,到年底估計只能賣到七八十萬元。中介讓他早做打算,不要猶豫。
9月底,王斌將房子委託給中介出售。這幾年,王斌一共還了30萬元房貸,最近,他又提前還了10萬元,目前還剩120萬元房貸尾款。按照當前的市場行情,他想要賣掉房子,不僅湊不到翻身的資本,還需要再投入20萬元。
王斌說,房子肯定要賣,否則未來更難脫手。他打算回老家開一個小店養家糊口,多陪陪家人。之前,因為生意忙,他陪家人時間太少,以後要全部補上。
貸款也要賣掉
不同於楊清和王斌,2025年中,馬燕成功賣掉了房子,為此,她還向銀行貸款了20萬元。
馬燕從小生活在一座三線城市,2019年大學畢業後,沒有留在大學所在的省會城市,而是回到家鄉準備考公。2021年,馬燕和丈夫在老家買了一套三居室做婚房。這套房子是次新房,首付款和稅費加起來40多萬元,貸款100多萬元,月供4000多元。當時丈夫已經參加工作,雖然收入不高,但應付房貸沒問題。
馬燕的丈夫在縣城工作。兩人計劃,馬燕考公過關後留在市區,丈夫想辦法調回來;如果不能留在市區,兩人盡量到同一個縣城上班。2021年底,由於無法留在市區,她選擇到丈夫所在的縣城工作。在縣城穩定後,她和丈夫在縣城貸款購入一套住房。此後,他們的女兒在縣城出生,養孩子加上兩套住房的月供,讓小兩口本來寬鬆的日子緊張起來。
馬燕一直想賣掉市區的房子,一方面,房子沒人住,也租不出去,每年還得交物業費;另一方面,2023年市區房價波動,這套房子已經處於虧損狀態。不過,丈夫和婆家不捨得。
今年上半年,馬燕還是將房子委託給中介,為此和丈夫還吵了一架。她的丈夫一直認為房價還能漲回來,現在賣了就等於虧了;她則認為,現在不賣,以後虧得更多。
「五一」假期時,馬燕回市區父母家過節,順便諮詢了中介公司,她在市區的房子最多賣80萬元。在她的堅持下,房子最終以不到80萬元的價格成交,她大概算了一下,市區的房子一共虧損了近60萬元。
賣房時,馬燕在市區的房子還剩近90萬元的房貸尾款,房子只能賣不到80萬元,想要還清尾款,還需要自掏腰包拿出約20萬元。好在她和丈夫都在體制內上班,在工作的縣城很容易申請到貸款。
馬燕說,賣房的最大原因是月供壓力太大,她和丈夫工資收入1萬元出頭,房貸花去了三分之二,孩子的花銷也不少,剩下的錢只能勉強維持她和丈夫的溫飽,其他娛樂活動想都不敢想。
在馬燕看來,她和丈夫的收入基本不會有太大變化,30年房貸壓力太大了,而且,隨著孩子逐漸成長,花費更大,總不能一直和雙方父母伸手要錢。所以,她明知道房子賣得虧,也堅持要賣掉。
賣掉市區的房子雖然讓馬燕心痛了很長時間,但縣城房子的月供只有3000多元,他們一家生活質量迅速改善,假期也敢出門旅遊了,還兩套房的月供時,買衣服和化妝品都需要盤算半天。
賣不起房
與楊清、王斌和馬燕一樣,在2018年至2021年購房的很多人,都經歷了房價和房貸利率的雙高點。
作為剛需,如果只是資產貶值,還不足以讓他們賣房。更直接的原因是,他們的收入覆蓋房貸變得吃力。楊清說,賣掉房子後,她初步打算租房住,遠郊區的兩居室,一個月的租金只有2500元左右。
上述中介告訴經濟觀察報,他的一位客戶同樣因為收入下降需要賣房,買家也同意業主使用購房款償還銀行尾款,但還差20萬元,借了幾天也沒有湊齊,最終只能解約。
該中介說,信用資質相對較好的業主,可以申請消費貸等借款,但如果用於償還房貸,可能會涉嫌違規,他們一般不鼓勵業主貸款賣房。此外,中介公司也可以推出過橋貸等信貸措施,但多數業主的經濟狀況並不符合貸款要求。
在該中介人士看來,無論是上班族,還是做生意的,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斷供。但在家庭收入無法覆蓋房貸時,想要不斷供,就只能賣掉房子。今年以來,賣不起房的情況開始多了起來。
他說,除了賣房,還有一個途徑就是斷供保房,即主動斷供,然後和銀行談暫停還貸。但這是一步險棋,一旦斷供,銀行有兩種選擇:一種是和業主談,暫停還貸幾個月;另一種是向法院起訴法拍,一旦進入法拍,業主的損失更大。
楊清身邊有熟人因還不起房貸申請了停貸,一次可以申請暫緩幾個月,最長可以停還房貸三四年之久,但並非所有人都會申請成功。由於申請停還房貸需要斷供,目前她的經濟狀況讓她不敢冒險。
目前,部分城市開始出現專業為業主斷供保房的中介機構。但上述中介認為,這些機構多數是「騙子」,因為,如果可以斷供保房,業主自己也可以申請;如果銀行要法拍,中介機構也無法阻止,所以,業主只是白白多花一筆冤枉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