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羅琳與艾瑪·沃特森之間圍繞跨性別議題的公開分歧,在中文互聯網上被重塑為一出出簡單而激烈的道德短劇。
從眾多高流量的自媒體文章到社交平台的輿論風暴,一個驚人相似的敘事框架正在主導公眾的認知:
J.K.羅琳,是那位飽經滄桑、捍衛「常識」並最終「佔據上風」的現實主義鬥士與「母親」;
艾瑪·沃特森,則淪為被「政治正確」裹挾、忘恩負義的「虛偽女兒」。
本文無意再複述這齣戲劇,而是試圖深入後台,拆解這套流行敘事的構建手法。
我們將分析,一場嚴肅的公共辯論是如何被系統性地降維為個人恩怨……
並補充那些在流行話術中被精心刪減的關鍵事實,揭示羅琳的立場遠比「捍衛常識」更為複雜。
最終,我們將目光從遙遠的海外名人圈拉回本土,通過真實的數據,看清當我們在消費一個精彩故事時,誰的真實人生正在為此付出代價?
1.如何搭建角色與宿命?
中文互聯網上一種廣泛存在的、將羅琳英雄化的敘事。
比如我們參考的三篇樣本報道,儘管出自不同媒體,卻共享了一套驚人相似的敘事圖紙。
它們共同將一場複雜的社會議題辯論,系統性地轉化為一個易於理解、充滿戲劇張力的個人故事,共享了時代情緒與商業邏輯的敘事範式。
這個過程通過三個關鍵步驟完成:
將公共辯論降維為個人恩怨
將真實人物關聯為文學原型
將一種政治趨勢包裝為歷史必然
從公共辯論到私人恩怨
上述中文媒體的首要敘事策略,是將一場關於法律、哲學和人權的複雜辯論,降維為兩位女性之間的個人「恩怨」或「交惡」。
儘管在聚焦個人衝突的同時,仍零星提及了性別認同法案修訂與DEI政策的深層邏輯,但其真正探討這些背景因素的篇幅極為有限。
一些支持羅琳的評論者認為,這種個人化敘事有助於將抽象議題接地氣化,使普通讀者更容易理解女性權利的潛在風險。例如,羅琳在2025年推文中表示,她的言論旨在「保護女性免受不公」,簡單而直接。
不過這種個人化的框架轉換,很容易立刻將公眾的注意力從「我們應該如何定義性別、保障少數群體權益」等宏大議題,轉移到「誰背叛了誰」、「誰更虛偽」這類更具煽動性的私人關係問題上。
報道中,諸如英國的《性別認同法案》修訂提案、美國的「多元、平等與包容」(DEI)政策等核心背景,雖被提及,但其作用並非作為辯論的核心被深入探討,而僅僅是作為觸發二人「決裂」的背景板或導火索。
此類文章的重心,始終圍繞著衝突的戲劇性節點:
羅琳發表爭議言論、沃特森公開「割席」
2022年BAFTA頒獎禮上那句被廣泛解讀為暗諷的「我為(支持)所有的女巫而來。」(I』 m here for all the
witches.)
以及沃特森多年後的「示好」與羅琳的「拒絕和解」
整個事件被描繪成一部關於忠誠、背叛與復仇的個人衝突,而非一場嚴肅的公共辯論。
這種處理方式使議題變得更易於傳播和消費,但其內在的社會價值與複雜性也被極大地削弱了。
2.「現實主義鬥士」決鬥「象牙塔聖母」
在將衝突個人化之後,敘事進一步將兩位主角塑造為善惡分明的對立兩面,以此引導讀者的情感認同。
J.K.羅琳:飽經風霜、道出真相的「成年人」
大量中文媒體機構和社交媒體內容都合力將羅琳塑造成一個觀點源於「真實生活」、勇敢的真理捍衛者。
羅琳及其支持者認為,在「性別認同」取代「生理性別」的趨勢下,女性基於生理性別而獲得的權利(如單性別空間、體育競賽公平性)正受到侵蝕。他們的核心訴求,是捍衛這些來之不易的權利不被模糊化和剝奪。
她的論點被賦予了極大的現實主義色彩。
撰稿人們反覆強調她是一位家庭暴力和性侵的倖存者,並提及她在成名前的貧困經歷,以此證明她的觀點「更貼近日常生活」,是為那些無法發聲的普通女性代言。
她的立場被描繪成對「女性來之不易的權利」的捍衛,而她對沃特森等人的反擊,則被定義為一場「『成年人』間的攻勢」,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成熟與決絕。這裡的「決絕」,正如《三聯》標題中的「拒絕和解」所暗示的,它不僅描述了一個行為,更是站在自身的立場上,讚賞一種不向「政治正確」妥協的道德風骨。
這種敘事策略的巧妙之處在於,它將一種特定的「生活經驗」武器化了。
通過不斷強調羅琳的苦難史,報道構建了一種隱性的道德等級:經歷過貧困與暴力的人,比那些生活優渥的人,更有資格定義「現實」和「真相」。
這種邏輯將辯論的焦點從觀點的合理性,轉移到了發言者的道德資本上。
讀者的同情心被引導至羅琳的個人遭遇,從而更容易接受她的政治立場,而沃特森的觀點則因其「缺乏苦難經驗」而被預先判定為無效和虛浮。
這種策略可能被視為一種情感引導,將辯論焦點從觀點轉移到發言者經歷上,用個人獨特經歷的厚重感,壓制了對議題本身的理性探討。另一方面,羅琳的支持者認為,她的個人經歷確實賦予了其觀點真實性和代表性。
艾瑪·沃特森:天真、脫節的「溫室花朵」
與羅琳的「現實」形象形成鮮明對比,沃特森被刻畫成一個被特權隔絕於現實世界之外的、天真甚至虛偽的青年偶像。
然而,沃特森的支持者指出,她的觀點源於聯合國婦女署大使經歷,並非「虛偽」,而是基於人權框架(據其2025年Jay
Shetty播客採訪)。
現有的最新文章反覆強調她年少成名,被財富和名望所保護,因而對普通人的生活缺乏基本認知。
羅琳那句被所有文章引用的判詞「艾瑪對現實生活如此缺乏經驗,以至於她對自己的無知一無所知」,成為了定義其形象的核心標籤。
報道不厭其煩地描述,她「永遠不需要到避難所去」,她使用的「『公共衛生間』也是『單人專屬,門口還有保鏢把守』」。
這種描繪在她和羅琳之間建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將她的社會活動定性為脫離群眾的「象牙塔」式表演。
艾瑪被永久地定格在「那個10歲靠赫敏火遍全球的小女孩」的形象中,其和解的姿態被形容為笨拙(拗口)、搖擺不定,巧妙地暗示了她的言論並非發自內心,而是一種不熟練的政治表演。
她的動機也因此備受質疑,是為了挽救「未達預期」的演藝事業。
3.將保守主義回潮包裝為歷史的必然
這些文章都建立在一個共同的、不容置疑的前提之上:羅琳正在「佔上風」,因為輿論的「風向轉變」了。
這並非被呈現為一場激烈辯論中可能出現的多種結果之一,而是被描繪成一個已經發生、不可逆轉的確定性歷史時刻。
為了支撐這個「核心敘事」,撰稿者精心挑選並羅列了一系列西方的政治事件,作為「覺醒運動」退潮的證據。
英國最高法院對「女性」定義的裁決、美國最高法院推翻平權法案、特朗普政府對DEI政策的打擊等等。
還包括2025年美國總統特朗普簽署「只承認兩種性別」的行政令,以及2024年加拿大魁北克省限制學校新建共享性別中性浴室的政策(據White
House和Global
News確認,前者2025年簽署強調生物性別;後者2024年政策允許個人浴室,但禁新建共享),都被串聯起來,共同營造出一種「攻守之勢逆轉」的宏大圖景。
這種「風向變了」的框架是一種極其有效的修辭策略。
它首先製造了一種共識的幻覺和「勝利者」的勢能,誘導讀者與「大勢所趨」的一方站在一起。
其次,它將一場旨在削減少數群體權益的政治回潮,巧妙地包裝成常識的勝利和對「政治正確」撥亂反正的進步。
更深一層分析,這種敘事框架在中文媒體語境中扮演著一種特殊的意識形態功能。
這些媒體並非僅僅在報道一個海外熱點,它們實際上在利用羅琳與沃特森的衝突作為「特洛伊木馬」,將一種對西方社會模式的批判「進口」到國內。
故事的重點不再是羅琳個人,而是變成了一個關於西方「白左」或「覺醒文化」如何荒誕、極端(「無孔不入的上綱上線」)並最終自我崩潰的寓言。
通過這種方式,媒體得以在一個安全的、非本土的議題上,巧妙地表達一種與官方提倡的、更為保守和傳統的社會價值觀相契合的立場,並將其塑造為比混亂的「西式自由主義」更穩定、更理性的替代方案。
這場衝突被剝離了其在西方社會複雜的歷史與政治根源,被重新情境化為一出為中國觀眾量身定做的、具有明確教化意義的道德短劇。
當然,這種敘事選擇並非全然出於意識形態的精密算計,它同樣深植於當下媒體環境的商業邏輯。
一個「忠誠與背叛」、「常識對抗白左」的個人恩怨故事,遠比一場關於性別理論與法律細節的嚴肅辯論更具傳播力、更能激發讀者情緒並轉化為流量。
商業上的可行性與意識形態上的安全性在此刻實現了完美融合:媒體既收穫了可觀的點擊率,又在一個安全區內鞏固了主流價值觀。這使得這套敘事不僅是「正確」的,更是「划算」的,從而解釋了它為何能如此迅速地彌散並佔據主導地位。
4.被刪減的劇情:羅琳有些不願告訴你的事
中文媒體講述的「羅琳寓言」之所以如此有說服力,其奧秘在於它刪減了大量關鍵情節。
當我們將這些「刪減片段」補上後,一個遠比「因說真話而被網暴」更複雜的圖景浮現了出來。
這個圖景揭示,羅琳的立場並非單純的「為女性擔憂」,而是與一個更廣泛、更激進的全球保守主義運動形成了事實上的合流。
真正的引爆點
衝突的起點被簡單描述為羅琳說了句「生理性別才是真實的性別」這句「大實話」。
然而,現實遠為複雜。
引爆點是2019年她對瑪雅·福斯塔特(Maya Forstater)的支持。
至今還有人認為,瑪雅是因發表「男人不能變成女人」等言論被解僱,而事實上初審法庭判定其敗訴的理由則是:她的信念因其絕對化的極端性質,必然會導致在工作場所,傷害跨性別同事的尊嚴,因而在民主社會中「不值得尊重」。
羅琳恰恰在此刻高調介入。
她用一句「由於陳述性別是真實存在的,而強迫女性失業?」的推文,巧妙地將一場關於「如何在工作場所尊重同事」的嚴肅法律和倫理討論,偷換概念成了「勇士對抗網路暴民」的英雄敘事。
這一定性,從一開始就抹去了辯論的核心,即言論自由的邊界與保護少數群體免受傷害的責任之間的矛盾。
此後,羅琳持續支持瑪雅。2021年瑪雅上訴成功,上訴法庭認為她的「性別批判」信念本身(即認為生物性別是真實且重要的)受到《2010平等法》的保護,屬於「受保護的哲學信念」。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在工作場所的具體言行就是合法的。
被忽略的關聯
雖然羅琳被描繪成一位孤勇者,但現實中,她早已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她利用自己的巨大影響力,支持了一系列被主流醫學界和人權組織廣泛批評的個人與團體。
這些被中文報道完全隱去的事實,凸顯了她立場可能帶來的爭議:
對「扭轉治療」的隱性支持:羅琳曾公開為大衛·貝爾(David Bell)醫生籌款,並盛讚其「正直勇敢」。Dr. Bell
倡導對部分性別焦慮個案的更謹慎評估,但其被批評的「延遲肯定」方法在業內常被視為扭轉治療的變體。它將跨性別身份視為需要被「解決」的心理問題,而非一種真實的存在。她還公開支持「LGB聯盟」,該組織曾極力遊說英國政府,要求在立法禁止「扭轉治療」時,必須將跨性別者排除在保護範圍之外。
與極右翼和全球保守派的協同:羅琳的盟友圈早已超越了所謂的「性別批判女權主義者」。2023年3月,她曾盛讚英國最激進的反對跨性別活動家「凱莉-傑伊·基恩」(Kellie-Jay
Keen),而Kellie的集會因吸引了新納粹和白人至上主義者的參與而臭名昭著;同年7月,羅琳曾點贊過一條內容為「至少塔利班知道女人是什麼」的推文,還關注了美國以煽動網路暴力聞名的極右翼賬號
Libs of TikTok;2022–2023年間,她多次轉發Fox News評論員Matt
Walsh的反跨性別文章。這種為了反對跨性別認同,不惜將極端壓迫女性的政權和極右翼勢力引為「同道」的姿態,在三篇樣本報道中被完全隱去。值得注意的是,羅琳本人否認與極右翼有直接合作,並強調她的支持僅限於「性別批判女權主義」議題。
擴大的敵意:羅琳的攻擊性早已不局限於跨性別社群。她曾持續攻擊因非典型性發育而在外貌上不符合傳統女性特徵的順性別女拳擊手,並公開嘲諷「國際無性戀日」,否認無性戀群體所面臨的真實困境。
這些被刪減的情節清晰地表明,羅琳的立場早已不是單純的「為女性擔憂」,這些事實表明,羅琳的立場可能與更廣泛的保守運動有交集,但她本人強調是為保護女性空間(據其2025年9月X回應)。
羅琳的立場演變成了一種對更廣泛酷兒群體的敵意,並與全球反墮胎、反LGBTQ+的保守主義運動形成了事實上的合流。
而中文媒體通過對這些信息的過濾,成功地維護了她「孤勇者」的單純形象,使其論點看起來更具合理性和同情心。
英國最高法院裁決的真相
羅琳的支持者將2025年4月英國最高法院的裁決描繪為羅琳的終極「勝利」,並配上她抽雪茄慶祝的照片,賦予其立場一種事後驗證的「正確性」。
而批評者擔心其對跨性別者的影響,根據Human Rights Watch 2025年報告,這可能增加社會緊張。
然而,這一裁決的實際內容與影響被嚴重簡化和扭曲了。
該裁決的核心是解釋英國《2010年平等法》中「性別」(sex)這一受保護特徵的含義,判定其指代的是「生物學性別」(據2025年4月16日英國最高法院判決書)。
這一判決確實對「性別批判」活動家有利,因為它鞏固了在某些特定情況下(如提供單性別服務)以生物性別為由排除跨性別女性的法律基礎。
然而,將此解讀為一場全面的「勝利」是極具誤導性的。
首先,該裁決並未廢除跨性別者的權利。
然而,法院明確重申,跨性別者仍受「性別重置」(gender reassignment)特徵的獨立保護,禁止基於此的歧視。
其次,法律和人權專家指出,該裁決復活了有爭議的「生物本質主義」論調,與歐洲人權法院承認合法性別認同對維護跨性別者尊嚴至關重要的判例(如Goodwin
v. UK)存在巨大矛盾張力。據NBC報道,這可能加劇針對跨性別者的暴力和污名化。
它為歧視創造了更多法律空間,並可能加劇針對跨性別者的暴力和污名化。
因此,這場所謂的「勝利」,實際上是一場以犧牲少數群體法律保障和尊嚴為代價的、充滿爭議的司法裁決,而非寓言中所描繪的「常識」的回歸。
羅琳則辯稱誤解,她支持LGB,反對「性別意識形態」。
5.隱形的代價是被抹去的人性主體
以這三篇報道為代表的大量中文內容,最令人不安的共同點是:作為這場辯論絕對核心的跨性別群體,在文中幾乎完全失語。
他們作為擁有個人經歷、情感和聲音的「人」被徹底抹去,僅僅作為一個抽象的「議題」、一個被名人爭論的「問題」,或一個面目模糊的威脅(如「穿裙子的男人」)而存在。
這種「消抹」構成一種象徵性排除,允許辯論在忽略群體聲音的情況下進行。
它允許一場關於一個群體的辯論,在完全無視該群體真實處境的情況下進行。
當媒體熱衷於討論跨性別者可能帶來的所謂「風險」時,卻從不引用任何一份真實的調研報告,來看看這個群體正在真實地承受著什麼。
中文跨性別群體的真實困境
以下數據均摘自2021年發布、覆蓋9,390人次、最終有效7,625名受訪者的《全國跨性別健康調研報告》,可視為迄今最大規模的中文跨性別群體健康研究成果,這份現實數據描繪了一幅與「羅琳寓言」截然不同的圖景。
報告揭示了當輿論場在討論一個虛構的「廁所風險」時,一個真實的群體正在就業、就醫、就學和家庭關係中面臨著系統性的暴力與困境。
下表將媒體寓言中暗示的「風險」與中文使用者本土的真實數據進行了直接對比:
寓言中的虛構恐懼(基於媒體框架)
記錄在案的真實困境(數據來源:《2021全國跨性別健康調研報告》)
公共空間中的威脅:暗示跨性別女性是進入女廁所的「穿裙子的男人」,對順性別女性構成威脅。
公共空間中的恐懼:60.2%的跨性別女性和62.3%的跨性別男性因害怕而避免使用公共衛生間。
對青少年的「危害」:暗示青少年易受「潮流」影響而做出錯誤決定,需要被「保護」。
校園中的暴力:40.2%的跨性別者曾因性別認同遭遇校園霸凌。
對社會秩序的「破壞」:將跨性別平權描繪為一種破壞「常識」的極端「政治正確」。
系統性的社會排斥:跨性別者的失業率(15.9%)約為全國城鎮登記失業率(5.9%)的2.7倍。
對家庭的「衝擊」:敘事中完全忽略了家庭內部的動態。
家庭內部的壓力與暴力:幾乎所有人都承受著原生家庭的壓力,2.8%的受訪者曾被家人或他人強行送去「扭轉治療」。
對個人選擇的質疑:將性別轉換描繪為一種輕率的、可能後悔的決定。
嚴峻的心理健康危機:超過七成(71.7%)的人存在抑鬱風險,而61.2%的人因為社會不接納、醫療資源匱乏等原因,有過自殺的想法。
這些冰冷的數據,揭示了媒體「寓言」之外的殘酷現實。
諷刺的是,羅琳打著保護未成年人的旗號為與「扭轉治療」相關的醫生籌款,而這份報告明確指出,經歷過扭轉治療的個體,其終生自殺嘗試的風險也更高。
當輿論被引導去關注一個被誇大甚至虛構的威脅時,一個真實群體的生存危機卻被完全無視了。
毒化本土公共討論的土壤
這些報道可能無意中提升了理性對話的門檻,製造「寒蟬效應」(據媒體研究,如Pew Research
Center對類似議題的分析)。
然而,一些支持者認為,這種敘事有助於喚醒對「政治正確」的反思。
通過將一場嚴肅的辯論描繪得如此惡毒、二元對立和充滿人身攻擊,它們極大地提升了就性別議題進行善意、理性、細緻對話的門檻。
如前文所述,這些文章並非在被動地報道一場海外衝突,而是在主動地參與一場全球「文化戰爭」的「本土化」進程。
作為頭部媒體機構,它們為中文自媒體生態內的洗稿下沉傳播,提供了一系列絕佳的話術和靶子,使絕大多數人能夠在不直接挑戰現實紅線的前提下,完成對「西方政治正確」的批判。
這迎合了一種日益增長的、對來自西方的社會運動持懷疑態度的民族主義情緒。
通過將跨性別平權運動與一種被描繪為混亂、極端且已然失敗的西方意識形態捆綁,這些報道試圖製造一種虛假的社會共識,也就是一種看似「更聰明」的立場,一個被所謂西方「風向轉變」所驗證的立場。
這種操作,實質上是在為中文本土任何潛在的平權努力預設障礙,提前將其污名化為一種與國情不符的、有害的「舶來品」。
這種敘事策略巧妙地挑起了女性內部(順性別女性 vs.
跨性別女性)以及女權主義者內部的對立,運用了一種「分而治之」的手段,而這最終只會讓那些真正從性別壓迫中獲益的父權制結構坐收漁利。
任何對性別邊界的探索與拓寬,都會對既有權力結構構成挑戰。
當對話的空間被毒化,沉默和極端化便成為僅剩的選項。
6.培育批判性意識與更人道的公共話語
部分中文媒體在報道此事時,展現出一種高度的敘事趨同 (Narrative
Convergence),它們利用一場名人衝突,通過一系列有意無意設計的敘事策略、邏輯謬誤和關鍵信息刪減,構建了一種具有偏向性的、反跨性別、反「政治正確」的敘事。
這種實踐可能在倫理上值得反思,並對公共話語產生潛在負面影響。
它非人化了一個本已脆弱的少數群體,並在悄無聲息間嚴重劣化了我們賴以生存的公共話語環境。
我們應該明確知道:
敘事同構性:此類文章共享了一套將公共議題個人化、將人物原型化、將保守派立場命運化的敘事框架。
系統性信息過濾:它們普遍運用了人身攻擊等手法,並系統性地刪減了對羅琳不利的關鍵信息,從而構建偏見。
非人化後果:跨性別群體在報道中被客體化和消聲,其真實困境被本土的調研數據所證實,這是一種危害深遠的符號暴力。
意識形態功能:這場衝突被選擇性地「進口」並用作批判西方「政治正確」的工具,服務於本土的保守主義議程,並對國內相關議題的討論產生「寒蟬效應」。
如何在信息迷霧中導航:
我們並非為你提供一個簡單的固定答案,而是儘力提供一套批判性思考的工具,以應對日益污染的信息環境。
當再次面對類似報道時,每一位讀者都可以嘗試提出以下問題:
誰是議題背後真正的「人」?他們的聲音被聽到了嗎?報道是否給予了議題核心群體(在此案例中是跨性別者)發言的機會,還是僅僅將他們作為被討論的客體?
辯論的焦點是「觀點」還是「人品」?報道是在促進對不同觀點的理解與辯駁,還是在引導我們對某個人的動機、性格和私生活進行道德審判?
敘事是「非黑即白」還是承認複雜性?報道是否將衝突簡化為兩個極端對立的陣營?它是否承認了議題內部的多元聲音和灰色地帶?
誰從這個故事中獲益?這個敘事版本服務於誰的利益?它強化了哪些既有的權力結構或社會偏見?
呼喚一種以尊嚴為核心的公共話語
最終,我們並非只是對某個媒體進行控訴,而是對一種更人道的公共話語的倫理呼籲。
真正的社會進步,不在於贏得一場「文化戰爭」的勝利,而在於我們能否不斷拓寬集體共情與理解的能力。
任何關於少數群體權利的討論,都必須以他們的尊嚴、安全和真實生活經驗為核心。
這恰恰是以上所分析的三篇代表樣本文章(無意識地達成)系統性破壞的目標和結果。
通過這些工具,我們可以共同構建一個更包容的對話空間,促進跨性別權利與女性保護的平衡討論。
本文可能未覆蓋所有視角,建議讀者參考 Rowling 的採訪JK Rowling: Why I decided to stand
up for women (2024,thetimes.com) 或羅琳支持者的其它文章,以獲得全面理解。